余幸握着玉简,在床沿边默然坐了许久。
晨光将他半幅身影拉得斜长。
那份熨帖在心口的暖意是真,然而高悬头顶的索命危机更是凿凿现实。
他将瓷瓶与玉简仔细贴身收入怀中。再抬起眼时,眸中初醒的迷惘与波澜已尽数沉淀下去,只余下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
药园东角的宁静,是被一记压抑的痛哼和沉重的闷响打破的。
余幸循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在田垄间滚作一团。
一个黑瘦,一个壮硕,粗布衣衫上溅满泥浆。
两人都是外门弟子,此刻正为泥地里那株亭亭而立的灵草撕扯不休。
那植株约莫三寸高,叶片晶莹如玉,顶端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露珠,正漾开着淡淡灵光。
原本在周围各自忙碌的七八个外门弟子现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像是嗅到血气的鸦群,默默围了过来。
他们手里还拿着药锄提着木桶,脸上却是映着百态:有的神情麻木,有的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兴味,但更多的视线是越过那两个争吵的身影,黏在那株灵草上。
人群里响起几声蚊蚋般的低语:“这张奇和李欢发得什么疯,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会闹到这地步……”
“嗨,快小比了……多赚点灵石,就能多备一颗回气丹,兴许就能多活一场。”
没有脚步声,没有劝阻声,更没有谁上前。
“……这块药田虽归你打理,但这株凝露草两月前就已半枯,当时是你亲口说要弃了它!”那黑瘦弟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劲按住对方的手腕,“是我省下月例换了青木液,日夜照料才将它救回!我既付了心血,又搭了贡献,它合该归我!”
“休要胡扯!张奇你要不要脸!”壮硕弟子一口唾沫重重啐在泥里,“它既生在我的地里,吸的便是这片地脉的灵气!我日日在此锄草浇水,没有我,哪来它今日?你那几滴青木液算什么?这株草的功劳,至少七成是我的!”
粗砺的叫骂在这清静的药园中回荡,反而显出赤裸的真实。
余幸静静看着。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无论是在前世的街头,还是今生的山门。
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人与狗,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两人话不投机,周身已有灵气开始躁动,眼看就要手底下见真章。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两位师弟。”
这声音不大,却好似一颗石子落入装满水的大缸中,清凌凌地压过了场间所有的嘈杂与骚动。
围观的人群蓦地一静,随即不约而同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余幸顺着那条通路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缓步走来。
他身穿一袭浆洗发白的道袍,洁净整齐,面容朗澈,唇角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
而最令余幸注目的是他脚下那双寻常的布鞋,明明踩在湿润泥泞的田埂上,起落间竟没有沾染半点污渍。
仿佛他所过之处不是泥途,而是踏在一方无尘的玉砖之上。
“是陈望……陈师兄来了,这下好了。”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青年对周遭敬畏的目光恍若不觉,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走到扭打的两人身前,依旧含着那缕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
“同门师兄弟为了一株草药,在这药园里滚得像泥塘中争食的牲口,岂不让他人看了笑话?”
话音平和,字句却不客气地抽在脸上。
争斗的两人面色霎时红白交错,那股狠劲儿顷刻间便化作了局促和不安。
他们讷讷地松开对方衣领,垂首拱手:“陈、陈师兄。”
陈望不再理会他们的窘态,而是径直在那株凝露草前蹲下身子。
只见他指尖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柄不过寸许的白玉小尺。
那尺子通体光润,遍布着细密如蚁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