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幸盯着那只温润的玉瓶,又抬眼看向孙恒苍白却坚毅的面容。
心里那片幽寂的湖面,竟被这小小的瓶子激起了久违的波澜。
一个念头骤然浮出水面。
这是一步险棋,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但更是一步不得不走的妙棋。
只有把死水彻底搅浑,他这条藏在泥沙里的小鱼才能在乱局之中死中求活。
思绪落定,余幸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丹药,而是将玉瓶稳稳推回。
“师兄,这丹药我不能收。”
“那妖花凶残成性,留之必成宗门大患。我虽人微力薄,却也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一刻,余幸不再掩饰眼底的寒芒。
那已不全是演戏,更是积压心底已久的刻骨恨意。
他迎向孙恒惊愕的视线,慨然道:“师兄既有除魔之志,亦不惧以身犯险,我又何惜此命?今夜,便陪师兄闯上一遭!”
孙恒深深看了余幸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重重一颔首:
“好……好!”
……
通往北坡的小径早已荒废,野蒿疯长,深可齐腰。
两人一前一后,在草海中沉滞跋涉,宛如鬼魅潜行。衣角裤腿很快就被冰凉的露水浸透,粘在身上,又湿又冷。
夜风拂过,遍野蒿草作响,恍若有无数细蛇正贴着脚踝悄然游过。
余幸搀扶着孙恒,只觉他手臂枯瘦如柴,仅一层薄皮紧裹着骨头。每迈一步,都能清晰地从臂弯处感到一阵细密的颤抖。
才行出百十步,孙恒便已显出力竭之态,气息短促。
“师兄这伤……”听着耳边的喘息声,余幸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落下的?”
孙恒脚下一顿,随即又继续往前挪。他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目光有些涣散,苦笑了一声:
“一年前,为了配合刑法院剿杀冥鸦道人,我等奉命押送一批丹药前往,途经”断魂谷“时,却不料遭了魔修的埋伏。”
“阵型一乱,我身旁的师弟首当其冲,气海眼看难保。”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话音轻飘如烟,“我离得最近,想也没想便扑身上前,替他挡了一记。”
“那人用的乃是玄阴截脉指,狠厉阴毒,逆脉而行。自那以后,我这身子便成了漏风的破囊,灵力散尽,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空壳。”
看着对方惨白的侧脸,余幸不知怎的,轻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
“后悔?”
孙恒无声地走出十几步,脚下枯枝发出清脆的断响。
“技不如人,命数使然,没什么可悔的。我辈修道,求的不就是个问心无愧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他嘴角扬起,笑意凄凉刺目:
“我只恨……这『问心无愧』反倒成了父亲的心魔。是我这无用之身,拖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是非不分的境地。”
说话间,风中隐约的腥气陡然转浓。
北坡到了。
但见老槐枯死,怪石狰狞,恰似一片荒败的孤坟。泥土的涩气与甜腻的血味交织在一起,仿佛正要透过衣衫丝丝渗入体内。
两人屏息静气,缩身在一块巨大的青石阴影后。
前方十丈开外,几丛枯草半掩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寂的夜色下,它如同蛰伏的凶兽,只静候着猎物自己送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