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的账,她的,何兰黛的,又怎么会是凭几声对不起,就足以清算的事呢?
“是,我明白,姐你放心。”商识情点点头,又在飞速看了一眼顾绥后收回视线,有些被她的气场吓到。
“还有什么话吗?”见商识情没打算离开,商姝呼吸两下问道。
商识情似有些为难,她咬咬唇,最终还是开口:“爸爸的情况很不好,他,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一直念着对不起你,他很想再见见你。”
商姝鼻息微动,拎了拎一侧的唇角:“话已经传到,你可以离开了。”
没答应,没拒绝,这是商韦和她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商识情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想着说服什么,便还是礼貌地和商姝打了个招呼之后,匆匆走了。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顾绥瞧着定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半蹲下来,边柔声问,边把她的手从桌上拿过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摸着被压出的红痕。
“嗯。”商姝低低应声,对她扯出一丝宽慰的笑。
回去的路上,商姝有些沉默,她把脑袋倚在窗框,望着倒退的街景出神。
来之前她设想了很多,只是没想到她和冯媛之间的恩怨,会以这种平淡得出奇的方式画上句号,没有手刃后妈的爽文剧情,也没有鸡飞狗跳的争吵撕打。
商姝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软弱,虽没有那么逆来顺受,却也从没想过去争什么,她是不是该主动去争集团,是不是该给何兰黛讨个说法呢?如果她生来就是个炮仗性格,动辄把商家搅得天翻地覆,让谁也别想好过,这样会不会更痛快一些?
可惜她不是,也没有人教会她,该如何面对明枪暗箭,是不是句号,有没有结束,她也不知道,姑且算是吧,不想再这么累了。
至于商韦,她也不想到病榻前,上演什么一笑泯恩仇的戏码,他欠她的,欠何兰黛的,远比冯媛要多得多。
回到家,商姝的话多了起来,顾绥也什么都没问,她们正常地吃了晚餐,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商姝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只是到了夜里,商姝还是失眠了,下午也没睡成,她其实挺困的,要说是商识情的这几句话有多大的冲击力,倒也是没有,毕竟她早就不在乎了,可她就是睡不着,很平静的睡不着,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循环起了许多商家的过往。
一早就和顾绥道了晚安,现下身侧之人的呼吸早已均匀,商姝轻手轻脚地起来,独自去到阳台的秋千椅上坐着晃荡。
二月的晚上没有那么冷了,商姝望着楼下的花园,用眼神一遍遍走着她和顾绥拖手散步的路。
“睡不着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台的门开了,顾绥走过来,把手上的薄披肩搭在商姝肩头。
商姝浅浅一笑,伸手拢了拢:“好像我第一次来水岸住的时候,你也这么问过我来着。”
顾绥没坐,只依旧半蹲下来,温柔地捞过商姝的手抚摸:“想要自己待一会吗?”
夜色朦胧,商姝借着楼下花园的微光,看清了顾绥的脸,还是那般清冷的轮廓,只不过面上带着一丝从睡梦中抽离,却没来得及褪去的空茫。
“陪陪我吧。”她勾了勾顾绥的手指,轻轻说。
秋千微微摇晃,顾绥来到她身旁坐下,伸出胳膊把她揽在怀里,商姝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的香气,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什么话也没讲。
“顾绥,”良久,商姝轻轻唤她,“你想听听我妈咪的故事吗?”
那些曾经最不愿,也从未和你提起的故事。
“好。”
轻而缓的音节降落在耳边,商姝觉得连拂过的风都慢了下来。
“我妈咪生在葡萄牙的一个艺术世家,早年也是靠航运起家的,从‘商’转‘文’,用了三代人。”
第一代专注于生存与扩张,第二代开始讲求品味,第三代完成社会认知的转变,让艺术成为家族身份的核心。
“她很擅长画画,也很喜欢珠宝设计,和商韦就是在一个珠宝展上认识的,兴许是觉得投缘,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后来她就非他不嫁,因此和我外祖家闹得很僵,几乎嫁来澳城之后就断了来往。”
“起初,他们大抵也是恩爱的吧,妈咪用外婆偷偷给她的嫁妆支持商韦,又用一部分成立了‘明珠’,后来没多久就有了我。”
商姝顿了顿,用牙衔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会对我笑,陪着我玩闹,还会教我画画,只是她也总偷偷背着我哭,我也是等大一点,才听之前照顾过我的保姆说,商韦在有了我没多久之后,就开始不怎么回家了。”
“她说是因为‘明珠’的事,商韦怪妈咪不顾家,想说服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妈咪不肯答应,他们就总是吵架,一开始我还不懂,当初成立‘明珠’的时候他分明没有反对,可后来我才明白,哪里是因为‘明珠’,是因为他早就在外面有了别人,连孩子都有了两个。”
商姝尾音讽刺地飘了,她笑了一下,可眉头却是皱着的,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要多谢这混沌的夜帮忙遮掩。
“可惜妈咪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错,于是为了挽救这段感情,收心回了家,还天真的以为商韦会回心转意。”
“直到我六岁那年,冯媛带着她的一对女儿上门,妈咪这才知道有这三个人的存在,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远在千里之外,就只好试着去找商家,可是去了才发现,商家早就认下了这两个孙女,甚至比待我还要好得多。”
商姝的呼吸开始抖了,她下意识握上了顾绥的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她最不想去回忆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