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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炭翁（第1页）

接下来的日子，锦昌城似乎被一层薄薄的、按捺不住的期待笼罩着，当然，这只是对林浅浅和白渺渺而言。在陈老和旁人眼中，这两个丫头只是学习越发刻苦，林浅浅甚至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加长练功时间，说是要“强健体魄，以备不时之需”，听得陈老捋着胡子直乐。

腊月将尽，年关的气息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除，置办年货，空气中飘荡着腊肉和糕点的香气，连带着街上的行人都多了几分喜气。

这日，陈老要去城中老友家商讨开春后试验田扩大的事宜，嘱咐两个丫头自行温习。白渺渺在屋内整理这些日子记录的农事笔记，林浅浅则有些坐不住，扒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街上熙攘的人群，眼珠一转：

“渺渺，咱们也出去逛逛吧？买点年货！听说锦昌的‘如意糕’和‘冻米糖’特别好吃！还可以给陈老、云岫姐姐，还有……嗯，给以后船上的大家也带点！”

白渺渺看着她那馋猫样和蹩脚的借口，无奈地笑了笑，放下笔：“好，去逛逛也好，透透气。”

两人裹上厚实的冬衣，锁好院门，汇入了街市的人流。林浅浅果然目标明确，直奔几家有名的糕点铺子，这个也想尝，那个也想买，不一会儿，白渺渺手里就提了好几个油纸包。

正当她们从一家糕点铺出来，沿着略显清冷的背街往主街走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沉重的喘息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只见街角避风处，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翁正蜷缩在一担黑乎乎的炭篓旁。他面前摆着几小堆木炭，数量不多，成色也普通。老翁脸色青白，不住地咳嗽，每咳一声，瘦弱的身子便剧烈地抖动一下，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楚。他面前鲜有人驻足，偶尔有路人经过，也是匆匆瞥一眼便离开。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卖炭……”林浅浅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暖和的袖子。

那卖炭翁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痛苦，他摆摆手，气若游丝：“没、没事……老毛病了，咳咳……天冷，发了……姑娘，要买炭吗？便宜，咳咳……卖了这点，就够抓副药了……”

白渺渺看他面色和听咳嗽的声音，便知是沉疴旧疾，加之风寒入体，已颇为严重。她立刻从随身的小药囊里取出两粒祛寒镇咳的药丸，又拿出水囊：“老伯，您先服下这个，能缓缓。”

林浅浅也凑过来，看了看那几小堆炭，又看了看老翁单薄的衣衫和冻得通红开裂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师父虽然严格，但从不缺衣少食，冬天练功还有特制的药浴驱寒。而这老伯……

“老伯，您这些炭，我们全要了。”林浅浅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远远超过了那点炭的价值，塞到老翁手里，“天太冷了，您赶紧去抓药，剩下的钱，买件厚实的棉衣，吃点热的。”

老翁捧着那小块银子，手抖得厉害，眼眶瞬间就湿了，挣扎着想站起来道谢：“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这炭不值这么多……咳咳咳……”

“值！”林浅浅按住他，语气不容置疑，“您赶紧去医馆吧，别耽搁了。”

白渺渺也帮忙将药丸喂老翁服下，又细细说了几句保暖和煎药要注意的事。老翁千恩万谢，用冻僵的手好不容易收拾起空担子，一步一咳地朝着医馆方向挪去。

看着老翁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浅浅脸上的兴奋劲儿早没了，她盯着地上那几小堆不起眼的木炭，忽然闷闷地说：“渺渺，我们……是不是挺没用的？”

白渺渺看向她。

“你看，我们能帮一个卖炭翁，可锦昌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家？大夏国还有多少？我们就算找到了高产的粮食，如果朝廷不体恤，官吏层层盘剥，贪官污吏横行，像暗香阁那样的势力为祸地方……百姓真的就能过上好日子吗？”林浅浅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声音低了下去，“云清让我们去找新作物，帮六皇子……可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心术不正，或者根本看不到这些，我们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这是自那夜之后，林浅浅第一次正面谈及对“帮助六皇子”这件事的疑虑。远航的兴奋褪去，现实的冰冷与复杂再次裹挟着女孩。

白渺渺沉默了片刻，轻轻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浅浅，还记得云岫姐姐的故事吗？那位‘阿姊’也曾想过改变很多，但或许力量不够，或许时机未到……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帮一个卖炭翁，或许改变不了天下，但对他而言，今夜或许就能少咳几声，能有一碗热汤。寻找新作物，或许不能立刻扫清所有弊政，但万一找到了，或许就能在某个灾年，多救活一些人。”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至于朝堂……那不是我们现在能轻易涉足和改变的。但或许，云清选择的路，有她的道理。至少，她看到了农事的重要，愿意支持我们去寻找希望。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改变的开始。”

林浅浅听着，若有所思。是啊，想得太远，反而容易裹足不前。师父说过，练剑要一招一式来，做事也一样。

“走吧，”白渺渺拉了拉她，“炭我们还得弄回去呢，不然陈老回来该说我们乱花钱了。”

“对哦！”林浅浅看着那几堆炭，又犯了难，“这……怎么拿啊？”

最终，两个人不得不略显狼狈地，一人提着几包糕点，一人分几次，将那几小堆木炭搬运回了陈老的小院。虽然过程笨拙，但将炭整整齐齐码在灶房边时，心里却有种踏实的暖意。

她们不知道的是，街角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刻意隐藏了气息的身影，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斗笠下的目光，在扫过林浅浅毫不迟疑递出银子、白渺渺细心喂药时，微微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沉寂，悄无声息地转身，没入了人群。

夜晚，林浅浅在灯下，翻开那个记录农事的小本子，在最新一页，她没有写作物，而是用工整了不少的字迹，认真写下：

【腊月廿八，晴，寒风。遇卖炭翁，病苦。感：侠之小者，为邻为友。力虽微，尽所能。】

写罢，她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旁边已经睡着、呼吸均匀的白渺渺，心里那份因卖炭翁而起的郁气和迷茫，渐渐平息下去。

路要一步一步走。至少此刻，炭火很暖，身边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