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一旁站了多久,或许没有很久,跳闸似闪了一下的路灯叫醒了她,她走过去。
积水厚过帆布鞋底,但反正鞋子已经湿了,方敏周没再顾虑,一步一步,不快不慢,脚步声混在雨里,其实微不可闻。
她走到王衎身边停下,他身形微动,但姿势依然没变。
人影和自行车的影子重叠,延申至无止境的黑夜深处。
方敏周握着伞柄的右手变得冰凉,有水珠自伞尖坠落,滴在王衎的手臂上。
方敏周莫名想到那些关于水和雨的比喻,比如泪如雨下和水漫金山。如果情感需要量化,山太沉重、风无从捕捉,无色有形的水最合适,密如牛毛、尖若银针,密密麻麻地落进心里。
滴水无声,涟漪层层。
良久,方敏周听见王衎的声音,像从水底传上来,咕噜噜地冒着泡:“我是有病,因为有病,所以明明在生你的气,每天还犯贱地想要送你回家,想要等你主动和我说一句话,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架……方敏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方敏周握紧了伞柄。
去年年尾的下雪天,他问她有没有听懂,她回答听懂了,但现在,她却不敢再回答知道。
他的告白太沉重,令她即使撑着伞也无处遁藏。
“自私”在方敏周的认知观里是绝对的贬义词,虽然她知道自己性格并不爽朗,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可是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与王衎的拉锯战中,她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谁不享受被人喜欢的感觉?更何况这个人还并不糟糕。
他是长得好看的,也聪明,不惹人生气的时候很搞笑,也很可爱……总之他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被这样一个男生喜欢,满足了她压抑自贬的虚荣心,但她不愿意承担享乐的后果。
她不想被老师找去谈话、不想被爸妈批评责骂、不想被同学背地里议论,她也不想耗费精力去回馈他的需要。王衎觉得她在欺负他……可能真的是吧,仗着他喜欢她,怎么不算是一种仗势欺人。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自认为守着底线,但那句话是什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现在她的鞋子湿了。
好一会儿,她才能开口,她问王衎:“你怎么回去?”
王衎没有回答。
“你怎么回去?”方敏周平静地又问了一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雨声泠泠。
良久,方敏周开口:“……王衎,你喜欢我什么?”
王衎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光影错落,像戴了一层流光的面具,神色不明,但眼睛定定望着她,尔后闪过愠色,别过脸看向地面:“你管我。”
方敏周:“……”
她站得腿有点僵,稍微动了动。
“你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很残忍吗?”王衎的声音再度浮上来,“你这个问题就好像——考第一名的问考第一百名的为什么不是第一名一样,那我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方敏周想说,但声音出来,她回答了另一件事:“我不喜欢林斯年。”
王衎重新抬头看她。
“……忘了恭喜你唱歌进决赛,但我本来也没有答应你一定会去看你比赛,你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方敏周说。
王衎冷笑:“你总是很有道理。”
“……你还生气什么?”
“你呢?”王衎呛声反问,“我说我可以教你唱歌,你生气什么?”
方敏周顿了顿,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唱歌不好听。”
“我猜到了啊。”王衎应得不假思索。
方敏周胸口再度发闷。
见她又有情绪,王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这下换他俯视方敏周,他抬高她的伞面,水顺着他手掌流到了他的手臂上,“所以我说我可以教你啊,你是觉得很丢脸?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丢脸,我以为……”以为我们关系有近一步,“那我教你唱歌你不愿意,为什么林斯年教你接发球你就听?你还……”
还和他击掌庆祝打败了他,结果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却要被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