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羽点点头:“我也想着上元府开春后势必要为这些事前后忙碌,所以才定在惊蛰之后过函谷关,免得来早了搅扰不便。”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长安那边并没打算阻止这次南北两地互通,妊婋看了隽羽片刻,正待要再开口时,门外走来一位使者,请她们往偏殿用晚膳。
隽羽见状放下茶盏,朝妊婋抬手相请,妊婋也止住话头,起身跟她一起出了正殿。
往偏殿走来的路上,隽羽说着这次来洛京瞧见的新鲜物件,夸起大使府里便捷的引水管道,问了问她们城中铺设的情况,得知燕国如今各州城池乡村都陆续改造完了,洁净水入室管道内里全是纯银打造,隽羽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这可谓是不计成本了。”
妊婋满不在意地说道:“银质内壁引水干净,银子在我们这里也没得拿来买东西,谁家没有两根管子,不算什么稀罕物,打造起来跟铜铁所费功夫差不多的。”
燕北金银铜铁矿产丰富,开采技艺也在逐年精进,在中原及周边各方势力里,燕国一直是出矿量最多的,这些隽羽早有所耳闻,也知道她们多年前就取缔了钱制,然而占着新的旧的金山银山,却从不见燕国在互市中对外输送金银,今日亲眼见大使府屋里内外皆铺设银质引水管道,又听说燕北各地皆是如此,隽羽一时还有些难以转变念头,仍觉得这似乎过于靡费了,当然她也清楚在燕国众人眼中,这不过实用而已,却与奢靡无关。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偏殿门前,里面菜肴都已备齐了,虽然宸国驻燕大使府里如今也不设服侍仆役了,但还是从长安请了几个厨子来,专门负责使者们日常饮食。
妊婋先前也来这里找群星吃过饭,此刻走进膳厅,她笑着跟隽羽夸宸国大使府厨院的胡饼味道极好,说她们自家也跟着学过,奈何还是没有人家的手艺,有时候上元府也往这边大使府里送东西,换些胡饼带回去大家分吃。
这日晚间宸国大使府的席面上人不算多,除了妊婋和隽羽及两位随行使者外,都是这边大使府里常驻的人,跟妊婋也都认得,大家席间不过聊些南北见闻,话赶话时,也有人跟妊婋问起去年燕国使团往建康去的情形,妊婋也把自己听说的事,都给她们原样说来。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众人也都知道了昭国如今商贸繁盛,米粮丰足,东南沿海水师也是装备精良,只是疆域内马场有限,各地驿站里都很缺马,这次靠着南北互通,引入了一批漠北的新种雄马,算是填补了一些不足。
隽羽留意到她说燕国在这次互通中往南送马,是因为那边“驿站”马匹不足,似乎是要在这样人多的场合上刻意避免向南输送军备的名头,于是也在席间问了问她们今日往南送了多少马,得知数量与自己事先知道的相差无几,跟漠北使者那边所说的也是一样,隽羽才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因众人知道隽羽晚膳后还有些私话要跟妊婋谈,这日席间没有开酒,大家也都并未久坐,外面天擦黑时摆膳,到天完全黑下来没多久,就已吃得差不多,准备散席了。
从膳厅里出来,隽羽单请妊婋往另一边偏殿里的茶室消食说话,这里没有她们用膳前坐的正殿那样四面开阔,显得更为僻静隐密,妊婋也料到她终于要说起往事和此行的目的了,于是径自走到茶室东墙边蒲团上坐了,摆弄起桌上的茶具来。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也学会点茶了,跟我们幽州太平观里灵极真人学的,今日也露一手你尝尝,老神仙说了,茶还得是现碾的才香。”妊婋说着这话,像模像样地从茶饼边缘敲下来一小块开始碾茶,又闲闲说道,“我还以为这次该是群星过来,没想到你能亲自来。”
隽羽关上茶室的门,转身走到她对面,在蒲团上坐下来,说道:“原本的确该是她来,临行前被我揽下来了。”
妊婋一边碾茶一边看她:“你离开洛京也有些年头了,是该回来看看。”
隽羽的身世经历,妊婋也有过一些了解,知道她母亲身为公主府亲卫,当日曾护送广元公主奉旨从益州进京悼念懿德太后,广元公主在宫中薨逝后,隽羽的母亲被扣在宫中盘问了几日,直到宫中宣布广元公主不是为人所害,旧帝才命她带来时的人护送广元公主的棺椁回益州安葬。
队伍刚到益州时,恰逢剑南军奉旨查抄公主府,隽羽的母亲又被带走调查公主府设私兵的事,为了避免泄露情报,她在益州狱中自尽身亡,那时候的隽羽一直被母亲托付给群怀,在益州外围一处私兵场附近村落里长大,彼时年少的隽羽常从铁女寺后山走地下溶洞小路进到寺中,替群怀给伏兆带些外面的消息和书信刀剑等物。
因隽羽的母亲从很早就开始为广元公主在蜀中暗地里培植私兵,借视察封地为由在各处联络人马,隽羽也从三岁起就跟随母亲去了蜀中,而后被母亲托付给部下和战友家中帮忙照顾,赶上她母亲得空时,也能就近团聚几日。
隽羽被带去蜀中时还小,因此她对洛京的印象比伏兆和妊婋还要模糊,但她母亲在益州狱中自尽身亡的事,她一直记得很清楚,而这一切全因为广元公主回京时的那场变故,这让她对洛京有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想要探究,又有些抵触。
听到妊婋这样说,隽羽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我虽然出生在洛京的公主府里,但对这城池街道实在没甚记忆,若不是为了探究往事,我其实也不大愿意再踏上这片故地。”
见她提起“探究往事”,妊婋点点头,取过旁边的茶罗,将碾好的茶筛出细粉,用小勺盛到温过的盏中,注水击拂,茶室里只剩下茶筅搅动的声音。
“群星从建康查到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妊婋将点好茶放到隽羽面前,抬眼看向她,“想不到事隔多年还会出现这样的转折。”
隽羽闻言也看向她,想到几年前群星来到这里重查旧事时,上元府里也有人全程陪同查阅典籍,这次燕国使团从建康带回来的庆平帝旧日膳单脉案,群星也只将其中的抄录内容带回了长安,原本的那几张纸都留给了上元府。
只要上元府中有人对群星当年重查的旧事还有印象,且通晓医术,也能从中瞧出异样来。
不待隽羽开口,妊婋又叹道:“只可惜事情过去了太久,我只能将各处收集来的往事拼拼凑凑,再稍加推测,内中真相其实也有些拿不准。”
听闻妊婋也找人问过了从前的事,隽羽忽然觉得心头郁结减轻了一些,若让她当着妊婋的面从头揭开这些事,她也觉得过于沉重,想到这里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我们去年冬日里找到了重要佐证。”隽羽放下茶杯说道,“可以证实群星的推测没有错。”
随后她把群星回到长安这几个月来的情况,简单给妊婋说了一遍。
当日群星一进长安城直奔太极宫,把她从建康带回来的那几份膳单脉案给伏兆看了,并提出调取先前重查旧案的册籍文书,在两相比对过后,为了进一步确认此事,群星又奉伏兆之命往蜀中边防大营走了一趟。
群星在庆平帝的乱冢外见到的那名旧朝遗臣曾经说过,这些膳单脉案抄本是从荆楚起兵造反的人手里拿到的。
“所以你们派人越境去楚地查证了?”妊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