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书院向宫外开放一事进展尚算顺利,已有部分银钱入账,宫中的运转也逐渐步入正轨。
只是这收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从前皇家子嗣昌盛的时候,民间怕是要挤破头将女儿送进来学礼,毕竟学成之后,或许能嫁入皇室宗亲,哪怕做个侧室也是光耀门楣。而如今,皇家血脉凋零,入了宫学了礼仪,将来也无皇亲国戚可攀附。
她不知该为此感到悲哀,还是该为那些免于卷入宫廷命运的姑娘们庆幸。
中秋将近,本以为宫中诸事已料理得井井有条的纪明霞,看着各宫新呈上来的琐碎账目,眼前一阵发黑。
单说西宫,宦官一千五百人,宫女两千人,东宫六局统管礼仪,文书,珍宝,车驾等各类职司的宫人,林林总总又是上千人。这还不算大小膳房,膳房那边仅吃食采买一项便是一笔巨款。
这还只是奴才。
后宫之中,自高祖父起,尚有三位太妃在世,祖父留在宫中有十二位太妃,加上三位皇伯父留下的嫔妃,算下来竟有五十余人。还有父皇留下的嘉宁太妃。。。。。。这些都是无儿无女要在宫中养老的。
她们争无可争斗无可斗,像深宫里沉默的影子,却需要最实在的供养。
若是一开始就将她们迁出宫去倒也罢了,如今再动这就是不仁不义。纪明霞搁下笔,搓了搓发酸的手指。
其实留下这些人,也不完全是不幸,若是当年真全清出去了,如今这偌大后宫便只剩她一个主子,几千人伺候一人,那场面多少有些怪异。
可几千人伺候上百个主子,宫中同样多了许多闲职,这些人虚耗钱粮,却动不得。一动,便是不仁。
马上又是中秋宫宴了。上下打点各方行赏,处处都要银子。一条疏漏,便是一场风波。
平日或许只是小事,可她初掌宫务,凡出一点差错,便会被人说成无能。
连后宫都治不好,又如何治得了天下?
她暗为那些在后院掌家的女子叹息,能将这些琐碎人情银钱出入理得清清楚楚的人,便是放到前朝,也绝非庸才。能当好一家主母的,个个都是判官。
难怪陆逍不让人盯着彩绮阁了,玄凤最近也不在。陆逍早料到她会被这些琐事缠住。
天鹤端来一盏温好的参茶,轻轻放在案上。
纪明霞看见熟悉的人影,放松了许多。她现在每日在各宫之间走动,千双眼睛盯,回到彩绮阁,才真片刻安心。
明霞苦笑:“天鹤,你说,宫里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中秋宴总要撑过去。”
天鹤不解:“既办不起,为何非要办?”
纪明霞摇头:“皇家如此,世家大族亦是如此。即便内里已破败不堪,表面的体面却必须维持。只要这层体面还在,就仍是上流人,就还能从同一阶层手中得到资源换来脸面。一旦弯下腰去。。。。。。”她顿了顿,“可能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天鹤却不以为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世家大族能否维持,看的终究是族中有没有人能真正撑起来。若撑不起却硬要强撑,等到最后实在拿不出银子的时候,难道会有人主动送钱上门?”
纪明霞怔了怔,忽然笑了:“你说得对。那今年这宫宴便不办了吧。”
一旁的言竹闻言一惊:“公主,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纪明霞神色平静,“让膳房提前备好五钟月饼,中秋前按份例发放,主子每人一盒,宫人每人一枚,朝中大臣每家一盒。再在城中四角设粥棚,施粥三日。”
言竹犹豫:“徐公公那边恐怕。。。。。。”
“你只管去传话。徐林福若不同意,就让他自己去筹钱。”纪明霞语气转冷,“如今是灾年,若真想风光大办,让他自己主持,告诉他,我会好好替他宣扬。”
天鹤咋舌:“那百姓会让他风光大葬吧?”
“现在懂得越来越多了?”纪明霞笑道,“有些话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天鹤不屑一顾,眼神有些疑惑:“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还不是多亏你点醒我。”纪明霞舒了口气,“我才接受宫中诸事几天,都要忘了自己是谁了,差点真把自己当成皇后行事,可我是公主啊,自然有轻松些的理由。”
天鹤小声接话:“皇后娘娘。。。。。。其实也可以当得很轻松的吧?”
纪明霞没觉得冒犯,她笑道:“母后?她确实轻松,不轻松怎么能让徐林福作威作福到今天?爹娘挖的坑,终究要女儿来填。”
天鹤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脸上:“先别说什么填坑了,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练功了?”
纪明霞眼神里有些哀求:“小祖宗,我在宫里连个舒展筋骨的地方都没有,你总不想我变成废人吧?”
“那也不能拿睡觉的时辰练。”天鹤蹙眉,最终败下阵来,“罢了,拗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