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在丹房阴影下的发现,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两人的心头。
那些零碎的词语——“蛊林”、“血池”、“祭品”,如同毒蛇,在脑海中嘶嘶作响,催促着她们必须采取行动,亲眼去确认那隐藏在玄天宗深处的、最黑暗的核心。
杂役的作息严格而刻板,入夜后便有巡值弟子在各处通道巡查,严禁杂役随意走动。但对于颜迟和慕容离而言,这些明面上的规矩,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
子时过后,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杂役宿舍内鼾声此起彼伏,在颜迟精心维持的幻术屏障角落,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间,隐没在建筑的阴影之中。
颜迟走在前面,她那双惯常带着慵懒或怯懦的桃花眼,此刻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最敏锐的猎食者。她并未施展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的大型幻阵,而是将精神力高度集中,施展出更为精妙细微的环境拟态幻术。
慕容离紧跟在她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光线似乎在她俩身周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她们的身影与墙壁、廊柱、乃至地面上石板的纹理几乎完美地融为一体,移动时如同两道没有实体的幽灵,即便有巡逻弟子从数步之外经过,目光扫过她们所在的位置,也只会觉得那片阴影似乎比别处稍浓一些,并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左前方,三步外,地砖下有微弱的灵力纹路,是警戒阵法的触发点。”慕容离压低声音,她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前方每一寸土地和空气的异常波动。
颜迟微微颔首,脚步轻盈地绕开。她们如同在布满无形丝线的迷宫中穿行,依靠着颜迟精妙的幻术掩盖与慕容离超凡的感知预警,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固定的警戒法器和巡逻的队伍。
越靠近后山,空气中的异样感便越发浓重。原本还算纯净的灵气变得驳杂不堪,那股在白日里若隐若现的腥甜与腐朽气息,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让人呼吸不畅。四周开始弥漫起灰白色的浓雾,这雾气并非水汽,反而带着一股阴冷的黏腻感,阻碍着视线,也干扰着感知。
“跟紧我,这雾有古怪,能侵蚀灵识。”颜迟的传音带着一丝凝重。
两人更加小心,几乎是脚尖点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穿过一片扭曲怪异的枯木林,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慕容离,也瞬间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道路两旁,赫然出现了一盏盏悬挂着的灯笼。但那并非纸糊或绢制的灯罩,而是由森森白骨堆砌、拼接而成!有人类的指骨、肋骨,甚至还有扭曲变形、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颅骨。这些白骨灯笼内部,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跳跃不定,散发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将浓雾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光芒所及之处,地面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怪异的、仿佛某种腐败花朵散发出的甜香,形成一种足以让意志不坚者精神崩溃的可怕气味。这里,就是弟子们口中讳莫如深的“禁地区域”!
慕容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白骨灯笼内部晃动的幽绿火焰,那光芒似乎能吸走人的魂魄。她紧紧跟在颜迟身后,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慕容离的感知猛地预警——“右侧,有一队人靠近,速度很快,气息……很阴冷,带着虫豸的腥气!”
是蛊虫师!而且看其行进路线,似乎是直冲她们这个方向而来!是巧合,还是她们已经被发现了?
颜迟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闪电般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拇指弹开瓶塞,对着身周轻轻一撒。一片近乎透明的、带着微弱星芒的粉末——“匿影尘”迅速弥漫开来,将两人周身的气息和存在感进一步削弱,几乎与旁边的怪石和雾气彻底同化。
同时,她的右手捏碎了一颗龙眼大小、看似普通的灰色石子——“幻声石”。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们左侧约二十丈外的一处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类似于小兽踩断枯枝的“咔嚓”声,在死寂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队原本直行而来的蛊虫师脚步猛地一顿,为首之人黑袍下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略一迟疑,打了个手势,一行人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那片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包抄过去。
好险!慕容离屏住呼吸,直到那队蛊虫师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颜迟的传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警戒远超预期,不可深入,先退回。”
慕容离深知其中利害,点了点头。刚才若非颜迟反应神速,手段迭出,她们此刻恐怕已经陷入苦战,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线,更加谨慎地向后撤离。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松懈,往往容易出纰漏。在穿过一片看似无害的、生长着暗紫色藤蔓的区域时,慕容离为了避开另一处隐藏的灵力陷阱,脚下一滑,小腿外侧不小心擦过了一株缠绕在枯树上的藤蔓。
那藤蔓看似干枯普通,却在被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活了过来!柔韧的藤条带着一股冰冷的巨力,闪电般缠绕上慕容离的脚踝,并且急速收紧,藤蔓上细密的、如同针尖般的倒刺瞬间刺破了她粗糙的裤脚和皮肤,传来一阵麻痹般的刺痛感!
慕容离心中大骇,正要运转灵力震断藤蔓,却怕灵力波动引来更强的敌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颜迟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凭借感知和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故。她的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了一张符箓,那符箓呈暗红色,其上纹路如同跳跃的火焰。她看也不看,屈指一弹!
“嗤——”
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火星,精准地落在了缠绕住慕容离脚踝的藤蔓根部。那火星触碰到藤蔓的瞬间,并非爆裂燃烧,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迅速蔓延、渗透,所过之处,那诡异的藤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瞬间变得焦黑、脆弱,随即化为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没有强烈的光芒,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灵力波动,很快便被周围阴冷的雾气所吞噬。
脚踝的束缚骤然消失,只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和麻痹感。慕容离还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手腕已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
“走!”颜迟低喝一声,不再掩饰速度,拉着慕容离,如同两道被惊起的夜鸟,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来路疾驰而回,将那片被白骨灯笼和诡异藤蔓守护的恐怖区域,远远抛在了身后。
直到重新潜入杂役宿舍区域,借着建筑的阴影隐藏好身形,两人才停了下来,微微喘息。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那株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藤蔓,慕容离仍心有余悸。
颜迟松开她的手,检查了一下她脚踝上被藤蔓刺破的细小伤口,确认只是皮外伤且毒性轻微后,才松了口气。她看着慕容离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道:“是‘噬灵妖藤’,依靠吸食生灵精血与灵力生长,看来这片禁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复杂。”
慕容离抬头,对上颜迟在夜色中格外清亮的眼眸,那里没有责备,只有冷静的分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忽然明白,方才颜迟弹出的那点火星,绝非普通的低阶火焰符,而是更为精妙、需要极强控制力的巫火符,才能在瞬间焚毁妖藤而不惊动守卫。
这一次夜探,虽未能深入核心,却已窥见了炼狱的一角,也让她再次见识到了颜迟深不可测的应变能力与……保护她的决心。
惊魂未定,但前行的脚步,不会因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