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鹿清彤抬起头,只见孙廷萧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一座箭楼下,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他让那些路过的书吏们各自回去歇息,却在她走近时,迎了上来。
“走走?”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温和。
鹿清彤点了点头。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在积着薄雪的营垒间,沉默地走着。
自从那夜演武场喝酒吟诗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公务实在太过繁忙,鹿清彤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扑在了书吏的教习和军务的整理上,而孙廷萧也整日忙于操练兵马、与朝中各部周旋,两人就连一同吃饭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在夜色中闲聊散步了。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在他们的肩头,落在漆黑的甲胄和素色的披风上,并不融化,能看出六角花样的冰晶。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是这寂静的营地里,唯一的声响。
沉默在雪夜中蔓延,最终还是孙廷萧先开了口,问的仍是公事。
“书吏那边,还顺手吗?”
“还好,”鹿清彤拢了拢被风吹起的披风,轻声回答,“只是真正接触到营中的具体事务,才发现远比在纸上看来要复杂得多,每日都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琐事。”
“这才是开始。”孙廷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不过,你来了之后,这些杂务我总算可以彻底不管,有精力去计划一些更长远的事情。”
“长远?”鹿清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将军是指……北方各部最近又有异动了吗?”她记得,最近收到的几份边境塘报,都提到了幽州之外的几个方向,似乎并不太平。
孙廷萧却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那些,以后再说。”
他的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话锋一转:“你病了?”
鹿清彤下意识地捂嘴,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才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咳嗽几声。入冬了,天冷嘛,难免的。”
孙廷萧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盒,递到她面前。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太医院新制的药丸,对风寒咳嗽有奇效。”
那玉盒入手微凉,却仿佛带着一股暖意。
鹿清彤看着这精致的药盒,又想起孙廷萧身边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莺莺燕燕,心中忽然又起了那点促狭的心思。
她咳了几下,抬起头,眼睛在雪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笑着问道:“这么好的药,是太医院的院判姐姐,特意赠给将军的嘛?”
孙廷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他还是故意板起了脸,语气里带着几分佯装的恼怒:“怎么?你也学会像赫连一样拿我开涮了?”
“哪有。”鹿清彤抿嘴一笑,将那点玩笑的心思收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认真了些,“只是觉得,自从那晚喝酒之后,将军似乎少了些平日里的孟浪之气,反而多了几分沉郁。清彤不知,是不是回营之后,军务太过繁忙的缘故……”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刚才的玩笑辩解:“……所以,才想随口逗您一下,让您也松快松快。”
“你不是嫌弃我是个登徒浪子么。”孙廷萧被她那句“少了些孟浪,多了些沉郁”说得有些不自然,他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黑沉沉的营房轮廓,嘴上强自解释道,“我这个人,不拿起兵器的时候,就是那副德性。可一旦拿起兵器,就是另一番样子。那日在林中杀响马,你不也见到了。”
鹿清彤听着他这番有些嘴硬的辩解,知道自己是无意中点破了他心中那道界线。
他刻意地将自己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朝堂上那个荒唐孟浪的
“登徒子”,另一个,则是战场上这个冷酷肃杀的将军。
她不由得一笑,那笑意在清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这一笑,又牵动了肺腑,让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好了,别说了。”孙廷萧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因咳嗽而泛红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要不还是回屋去歇着吧。”
他见鹿清彤还想说什么,便又补充道:“我等下让人取一套新的貂裘给你,后面你就穿着。弓马骑射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这大冬天的,就先算了。早上你也别跟着他们瞎起哄了,就在屋里好好歇着,烤着火,喝着茶,别乱跑。”
“我……我又不是琉璃做的,一碰就破……”鹿清彤听着他这霸道的安排,心里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道,“和大家一起操练,一起穿军中的棉服,才好让大家信服我。身为女子,本就惹眼,若再有一点特例,军士们难免就要在心里看轻几分的。”
她以为这番话合情合理,孙廷萧总该能听进去。
可没想到,孙廷萧听完,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在雪地里转过身,面对着她。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