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头,一手捧着宋曦的脸,另一手捋起一丝散乱的鬓发别至耳边,板着脸道:“光天化日,衣裳凌乱,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快随我回宫整理整理,否则被主子们瞧见了又要罚你。”
她说话时虽一板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语速反倒轻柔缓慢,话音里隐隐带着些关切怜惜的意味。
“嬷嬷……”宋曦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煞白的脸,眼眶一圈红通通的,眸中泪雾盈盈。
陆嬷嬷一怔,下意识伸手替她擦去眼尾的碎泪,语气不由得越发和缓了:“怎么哭了?从前在崔嬷嬷那儿学规矩,那般辛苦也未见你流泪。”
宋曦眨了眨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是陆嬷嬷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之间,恐惧、惊惶、无助和委屈犹如决堤洪水般冲垮理智的防线,眼睛涨得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嬷嬷!”她哽咽一声,脚步踉跄着朝陆嬷嬷扑去,猛地一头扎进对方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食指攥紧她后腰上的衣袍,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她把脸埋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决堤的泪水转眼就打湿了对方的衣襟。
“你、你这孩子……”陆嬷嬷被猝然抱住,先是一颤,随之整个人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怔了怔,良久才抽出手来安抚似地轻轻抚了抚宋曦的后脑,柔声道:“这是在寿康宫受了多大的委屈,哭成这样……”
“她、她们强行扒掉我的衣服……”宋曦带着颤抖泣泪,声音轻而破碎,话音里的恐惧和羞愤清晰可闻:“那些婆子……还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好恶心……”
“潘太后她还想给我灌药……断、断子汤……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莫怕,已经没事了……”陆嬷嬷轻拍她的后背,迭声安抚,“她不过是怕你抢了先机,把她的侄女儿挤得没处站罢了,色厉内荏,没什么可怕的。”
“我没有勾引李焱……”宋曦哽咽:“我也不想待在无极宫……是李焱他、他硬要我留下,她为何不去质问她的好儿子,反倒来为难我……”
“放肆,那是圣上,怎敢直呼其名?”陆嬷嬷轻喝一声,转而捧起她的脸,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声音里隐隐带着些莫名的笑意:“潘太后为难你,你也没让她好受不是吗?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可是字字句句都扎在潘氏心上了。好了,把眼泪擦干净,崔太后素来不喜女子这般怯懦软弱模样,稍后见了崔太后,可再不许哭鼻子了。”
“……好。”宋曦身子一口气,最后点点头,擦干眼泪跟着陆嬷嬷继续往崔太后的建章宫走去。
*
建章宫。
宋曦跟在陆嬷嬷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内殿,崔太后才从榻上悠悠起身,姿态从容,气度悠然,乌沉的眸子一转,视线落在宋曦身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在寿康宫里闹了一遭,日头已经偏西,耀目的霞光自窗棂射入,驱散深宫大殿中的幽暗沉闷气息。
“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宋曦伏地半晌,终于听见崔太后雍容沉缓的声音自高台之上响起:“即便到了御兽苑,你也有本事让皇帝亲自带你回无极宫。”
“太后娘娘,奴婢没——”
“哀家明白。”崔太后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一抬手遥遥打断她无力的辩解:“哀家与潘氏不一样,你有姿色有本事有造化,能凭一己之力在皇上心上挣到一席之地,这样很好,哀家欣赏你。”
宋曦:……
“何况你本就是哀家亲自栽培选送给皇上的美人,你得了圣宠,哀家再高兴不过,不会因此为难你,而你今日的表现,也算令人满意。”
宋曦怔抬头,不解其意。
崔太后闭着眼睛轻嗤一声:“潘氏自己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破落出生,不过仗着肚子争气诞下皇子才在宫中有了身份,如今却又看不上与曾经的她一样身份低微的女子,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说着,她猛地睁开眼,凌厉的视线直逼宋曦:“你没有喝下那断子汤,这样很好。一个女人,身在后宫,如果连自己的肚子都护不住,那委实不值得哀家再多费心思。你这丫头,倒颇有些能为和胆色,与哀家之前所想……很不一样。”
宋曦略微低了头,嗓音发涩:“太后娘娘谬赞了,奴婢出言无状,惹怒潘太后,若不是陆嬷嬷及时出现相救,那断子汤……奴婢怕是躲不掉的。”
“你如今身份卑微,一无所有,自然只能任人搓扁捏圆。”崔太后豁然起身,拾阶而下表宋曦走来,刺金绣凤的华丽裙摆在身后的玉石长阶上旖旎铺开,犹如凤凰展翅。
“有朝一日,你脱了奴籍,成了妃嫔主子,甚至六宫之主,谁人还敢欺你辱你?”崔太后说着,外宋曦面前站定,锐利黑沉的视线居高临下扫视而来:“哀家且问你,分明已抓住圣心,为何还不侍寝,趁热打铁为自己争个位份?”
“太后娘娘!”宋曦悚然一惊,连忙道:“娘娘误会了,李……陛下对奴婢并非存了那样的心思……”
“哀家不是潘氏,不必用那些废话糊弄哀家。”崔太后冷冷道:“陛下虽不是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哀家却养育他十来年,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哀家最清楚不过。他求而未得,那问题势必出在你身上。”
“……”宋曦俯首道:“奴婢惶恐。”
“好好想想吧。”崔太后冷冷觑了她一眼,拂袖转身,重回榻上,寒声道:“建章宫不养闲人,你既是从建章宫出去的,哀家便只护你这一次。
权利也好,身份地位也好,只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是你的东西、能够实打实为你所用。
往后你是要成为这后宫的主人,呼风唤雨,还是继续当人尽可欺的奴婢,端看你自己。”
宋曦恍惚应了声“是”,又听崔太后的声音幽幽传来:“起来吧,往后没在哀家面前犯错,便不必动不动就跪。”
“谢太后娘娘恩典。”
“对了,还有一事。”崔太后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慢悠悠道:“听说你今日咆哮寿康宫,对潘太后不敬?此乃不不敬主子之重罪,你如今还是建章宫宫女,此罪哀家不得不罚。”
听她这么一说,宋曦心中“咯噔”一声响,正准备跪地领罪,便见崔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重罪,就罚你把今日对潘太后说的话罚抄百遍,望你日后谨言慎行,莫要再犯。”
宋曦“啊”了一声,颇有些难以置信——这算什么惩罚?
“还愣着做什么?”崔太后闭目,歪在榻上,“回你原先的屋子写去,明日哀家派人给潘太后送去……希望她能就此暂歇雷霆,不与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