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看不清吗?”夏渊渟见她久久不语,脸色一凝,微微蹙了眉朝她靠近了些许,手指几乎快要怼到她脸上:“现在呢?看得到了吗?”
“……”
“三根。”宋曦哑声回答。
夏渊停松了一口气:“不错,能看见就好,暂时看得不清晰也无碍,好生休养几天慢慢也就恢复了。”
宋曦“嗯”了一声,眼上缠了几日绷带,稍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想揉揉眼睛,刚抬手就被夏渊渟捉住手腕。
“你刚复原,千万别用力揉眼睛。”他正色道:“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吹吹。”
宋曦一摇头,正想说话,视线却瞥见夏渊渟眼眸里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心口忽然一窒,颤声问:“有镜子吗?”
“……”夏渊渟手上的动作一顿,略一思忖,转身取来一面铜镜,却没有马上交给宋曦,只问她:“你确定现在就要看吗?”
宋曦没有说话,却是径直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铜镜,深吸一口气,翻过镜面。
视线落在镜中人面容上的一刻,宋曦手腕蓦地一松,铜镜自她手中松脱砸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裂为数瓣的镜面映照出她如今的样子——左边一道足有二寸长的伤痕自眉角向下一路蔓延至脸颊,右脸数道短而锋利的伤口交错,右眼下方被河底的岩石蹭破了一大块皮肉,脸颊一块的皮肤扭曲皱起,半张脸仿佛被撕碎后又粗劣缝合在一起的一样,扭曲又丑陋。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知道面容被毁后模样定不会好看,可乍一看见自己如今的尊容,宋曦不由得瞳孔收缩,呼吸陡然停滞一瞬,五指失力,铜镜自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不!这……这不是我!”宋曦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伸手抚上脸颊,指尖触碰到的再也不是过去那般光滑柔软的触感,取而代之的却是凹凸不平的褶皱和凸起。
陌生而真实的触感让五脏六腑紧紧揪在一起,生出阵阵绞痛,宋曦捧着自己的脸,俯身看向地上的铜镜,每一片碎裂的镜面都映照出那张残破扭曲的脸。
“怎么会这样……”宋曦双手抱头试图把自己残缺的面容藏起来,泪水不受控制般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蜿蜒流下,残忍灼烧着她面颊上的每一道伤口。
“够了!”夏渊渟一脚踢开地上的碎镜,倾身抓住宋曦的手腕,强迫她把手从脸上拿来,厉声斥道:“哭什么哭!你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这是彻底不想要了吗?”
“你走开!不要看我……”宋曦在他手中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挣脱对方钢筋般的五指,只能用力把头撇向一边,颤声哽咽道:“别看我……我现在的样子,比鬼还丑……”
夏渊渟一阵沉默,接着忽然浅浅一笑,动作轻柔地扳过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放缓了声音,问:“之前是谁说的,这张脸没了也没有关系?怎么这会子又哭得这样伤心?”
“没有关系?”宋曦从他手中挣扎着撇过头,抽泣道:“脸都没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还不如不要救我……顶着这张脸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好——”
“你怎么能这么想!”夏渊渟厉声打断,伸手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你倘若死了,再好看的皮囊也要在土里发烂发臭,可你活着却能做很多事!”
“你不明白……”宋曦的手悬在脸颊之上,想碰却不敢触碰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泣泪道:“我早就一无所有……父亲、哥哥,还有家人……原以为此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如今,连完整的脸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这幅鬼样子,还能做什么……”
“沦落至此,你心中就没有冤屈、没有怨恨吗?”夏渊渟弯腰捡起一块碎镜举到宋曦面前,另一手强硬地扶着她的脸不容她逃避镜中映照出的残破面容。
“如果你实在想不出活下去的理由,”夏渊渟捧着她的脸,直勾勾望着她泪雾盈盈的双眼,一字字道:“那就想一想如何报仇吧。”
宋曦懵然抬眼,恍然重复他的话:“报仇?”
“不错。”夏渊渟看着她,微凉的指尖抚上她脸上的伤口,低沉而温润的嗓音里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似的意味:“受人戕害的人分明是你,即便要死,也不该是你死,而是伤你害你的人伏诛受死,你步步退让,对方却寸步不让将你逼至绝境,你若真死了才是遂了他们的心意,凭什么你要命赴黄泉受苦受难,而你的仇敌却踩着你的尸骨以你的痛苦为乐?”
“是了……凭什么他们在外逍遥快活……”宋曦眼眸转动望向夏渊渟手里破碎的镜面,第一次直面自己损毁的容颜:“我已经离开皇城,离开他……究竟还要我退到何处?”
既然一味退让并无用处,那么从今往后,她不会再退半步。
“潘太后……潘颖……”镜中的人面渐渐扭曲,宋曦紧紧咬着下唇,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从五脏六腑里逼出来的一样,夹杂着刻骨的恨意:“今日之痛,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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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抉择
又过了几日,已是初冬。天空开始落雪,凤凰山脚下万壑净雪,举目一片洁白。
晨光侵晓时,宋曦对镜而坐,铜镜里映照出的脸,伤口上的结痂已经开始脱落,虽不像初见时那般狰狞可怖,却仍是丑陋扭曲,难以入目。
宋曦的手指缓缓抚过左边脸颊上最深的疤痕——从眉骨斜划至唇角,宛如一条二寸长的蜈蚣盘踞在脸上,伤口上的结痂已经脱落,露出新生的嫩肉,那些新生的皮肉颜色泛粉,微微凸起,触感柔软,颇为突兀。
宋曦轻轻摩挲着那道疤,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既厌恶又愤怒,强攥着掌心,五指指甲几乎全都陷入掌心的皮肉里才强压下砸毁眼前铜镜的冲动。
这是夏渊渟位于凤凰山脚下住处里的最后一面铜镜了。短短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砸毁不知道多少面铜镜。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复仇,但这段时间每一次看着夏渊渟给自己脸上的伤口敷药、每一次拆开包裹着伤口的白纱,她都要重新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幅残破扭曲的面容。
世上的女子大多是爱惜自己的容貌的,虽然嘴上说面容毁了便毁了,可第一眼见到自己损毁的面容时,宋曦的理智近乎完全崩溃,从夏渊渟手中夺过破碎的镜面,试图用其锋利的边缘割破喉咙。
“凭什么死的人是你!”夏渊渟从她手中夺下碎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伤你害你的人伏诛受死,你步步退让,对方却寸步不让将你逼至绝境,你若真死了才是遂了他们的心意,凭什么你要命赴黄泉受苦受难,而你的仇敌却踩着你的尸骨以你的痛苦为乐?”
“可是我这幅模样,还能做什么呢?”宋曦的手悬在脸颊之上,想碰却不敢触碰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泣道:“我早就一无所有,如今连脸都没有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和皇后……我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
夏渊渟:“你是说逼杀你的人是当今潘太后和皇帝新立的潘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