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一刻也不敢停下,可是忽然之间,四面八方毫无预兆地亮起熊熊火光,四周一片漆黑的废园被照得亮如白昼。
铁靴踏碎枯枝碎雪的声响从各个方向朝她包抄而来,犹如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她就是不知不觉坠入其中的困鸟,插翅难飞。
宋曦心中一惊,脚下趔趄,后背死死抵一颗着老槐树皲裂的树皮,粗糙的纹理硌得她后背生疼。
分明是数九寒天,背后却渗出淋漓冷汗,浸透中衣,被寒风一吹,冷得刺骨。
宋曦盯着不远处渐次亮起的火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一向讨厌雪天。
从前宋府还没有败落时,她活泼贪玩,惹得加重长辈很是头疼。依稀记得那一个寒冬,母亲带着她外出进香,午间在庙里的客房歇脚,她被一只通体洁白的雪貂吸引,趁丫鬟婆子打盹时追了出去,一溜烟进了后山。
那只雪貂毛色如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追着它跑过已经结了冰的溪涧,钻过覆满积雪的灌木,全然忘了丫鬟婆子们的叮嘱,直到林间的光线一寸寸暗下去,树影渐渐拉长,像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向她抓来。
她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这才发现四周早已陌生。
风掠过积雪发出低沉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她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阿娘……哥哥……”她小声唤着,声音发抖,却无人应答。
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她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可每一条路都那么相似,每一棵树都像在嘲笑她的无助。鞋底沾满融化的积雪,裙角被荆棘勾破,小腿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可她顾不上疼,只是拼命跑,直到喉咙干涩发疼,双腿软得再也抬不起来。
天完全黑了。
她缩在一棵老树后,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
夜风刺骨,她冷得发抖,却不敢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小声啜泣,生怕引来野兽,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弱,眼皮也越来越沉,寒意渗进骨髓,她蜷缩成一团,意识开始模糊。
好冷……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眼泪已经流干了,最后剩下无尽的绝望。
就在她昏昏沉沉,意识眼看快要坠入黑暗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曦……”少年清朗的清澈的嗓音穿透风雪。
是哥哥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想回应,却发现自己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刺破黑暗,她颤抖着伸出手,终于在那片光影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宋煦提着灯笼奔来,发梢眉角都结满冰凌,靴底竟磨得见了棉絮。
“小曦!”宋煦喘着白气把她裹进大氅,掌心冻疮蹭过她脸颊,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的嗓音里带着清晰可见的后怕:“还好……还好哥哥没有弄丢你。”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全在这一刻决堤。
宋煦紧紧抱着她,掌心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别怕,哥哥在这里……哥哥带你回家。”
“哥哥……”她眼角一酸,扑倒对方怀里放声痛哭,“我还以为我偷偷跑出来,阿娘阿爹生我的气……大家都不要我了……我还以为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人。”
“傻丫头,”宋煦轻抚着她的头发,每一个字音都轻而坚定:“我们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有哥哥在,你永远不会无家可归。”
宋煦的话在心底翻涌,却化作带倒刺的钩子……承诺永不丢下她的人,如今静静躺在地下里,而凶手或许就是她的枕边人……
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亲人也没有了。
后知后觉的钝痛这才汹涌而来,淹没她的每一寸神经,可她却不能哭……一旦发出声音来,金武卫就会追过来。到了最后,她只能把痛苦和绝望咬烂了,嚼碎了,当作一团血气深深吞进肚子里。
我终于一无所有了。她想。
夜越深,雪越重,宋曦已经精疲力尽,脸上头发上沾染着一层细雪,只是背靠着大树站着都觉得吃力,再也挪不动分毫了。
“就在这附近!”
“给我搜!”
“……”
金武卫统领的暴喝中,火光忽然向两侧分开,靴底碾过碎雪的声音中,四周的嘈杂瞬间静止。
"阿曦。"
李焱的声音穿透夜色传来,低沉冷冽,像一把刀直抵她后颈。
“我知道你在这里。”
宋曦咬紧牙关,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