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是背对着江逾白的,但莫名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仿佛要在自己的身上扎出洞来一般。
江鸣回过头来甜甜一笑:“兄长,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不用急着去拿饭了,饿一顿清醒一点也好。”
“什么?”江鸣不解。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和玉成在说什么,心里一定会有些什么想法。人长嘴就是要把话说出来的,你既然对我不满,又为何要隐瞒着?”江逾白讲到这里,似乎是自嘲一笑。
“兴许我不是好人。”
江鸣本不想说的,但是他到底年纪还小,就像本来想要隐瞒情绪,却被江逾白完全看穿了一样。
总角小童憋着嘴,这才终于是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救呢?他们都是没有办法才沦落至此的。为什么还要见死不救?明明救一个就能活一个,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只救一个,也是一个。”
“他们有了一口吃的,就有气力了,说不定就能走到有水的地方了,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真的能活下去吗?今天活了明天能活吗?这一顿饱了,那下一顿呢?出路在哪里?”
江逾白只是平静反问。
他的眉眼在素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冽。分明只是很随意的坐着,神态和寻常也别无二致,看着还有几分肖似佛堂里的佛像呢。
江鸣却觉得是不一样的,是很残忍的。
江鸣回答不出来兄长的问题,他只能说:“饿死会很痛的。”
他低声喃喃着这句话。
“没有出路。”
江逾白自问自答,不管江鸣口中的痛苦与否。
江鸣咬着牙。
“农人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自己勉强果腹的口粮,但是他们一年种出来的粮食,真的只能够自己勉强果腹吗?”
“是种出来的粮食,只能留下自己勉强果腹的部分。”
“从前朝廷赋税明明不重,可为什么每次一到灾年,还是有很多人被逼的不得不卖妻鬻子?”
“朝廷每年从各地能缴上来的粮食会有一部分进入预备仓,就是拿来专门赈灾用的,各地都有预备仓,为什么少见派上用场?你吃过这些赈灾粮吗?”
江鸣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旱从来旱的都只是农人。”江逾白做了总结。
在这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下,苦难从来都是来自于上面。不管是上天还是天子,这些苦难都会如同流水一般,流过上层阶级,沉淀在最底下。
水越来越多就会变成洪水。
洪水会推翻这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然后再重新建造。
在中夏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有关轮回的故事。
江鸣听着前面一连串的质问,无话可说,但听到江逾白的最后一句,他不解问道:“兄长,为什么?你为什么说大旱旱的只有农民?”
分明朝廷也会因为大旱收不到粮食,地主自家里的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缙绅家有余粮,农民家没有,那么为了现在能够活下去,农民就必须出售自己仅有的生产资料、”
江逾白意识到自己用词错误,他很快换了一个更易于理解的词语:“自己仅有的生存之本,他要卖田才能买粮活下去。”
“镇里乡里,能有钱在这样的世道里买田的,就那么几个。大家商量好,都用最低的价买走农人的田地,再随便用些陈粮打发了。”
“一场大旱下来,农民们家破人亡,缙绅们确实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卖了陈年旧粮,又低价扩大了自家的田地,所以大旱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才对。”
江鸣听愣了。
他这个年纪想要理解这些,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但是,又不是那么困难。因为每一件事情,江鸣都见过,他见过,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而已。
“那朝廷呢?朝廷怎么能得好?”
江逾白用一种看无知稚童的目光看着江鸣,他笑了笑,那笑里却还是只有残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