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拥无言。寂静如死,风声似有若无。
在这一片沉默的天地间,唯有那道真正的神明身影,独自立于阴影之中,格格不入。
风起雨止。
卵裂生天,地孕万物。
人出现后,带来了火与文明。
也许就在她们相拥的那一瞬间,人类完成了从狩猎到畜牧、从畜牧到农耕的跨越。
人与神的沟通,不再是野蛮的祭祀,而是对秩序的理解。神明的存在,也被重新编写,拥有了哲理、经典与体系。
赤松德赞为了稳固王权扶佛抑苯;而民众在苦难中,则渴求救济与超脱。于是苯教的“世界被神掌控”,渐渐让位于佛教的“世界的规律可以被理解与超越”。世界一直在变,信仰似乎并非永恒不变。
她望着旭日东升,望着山巅上苦修的藏僧,直到看见朝圣的人群,从她与余新身旁叩首而过。
那一刻,黄灿喜想:不能再停下了。
她低声提醒余新:“走吧,我知道路在哪了。”
她站起身,顺着朝圣的人群,坚定地迈步向前。
这一次,走在最前面的,不再是周野,而是黄灿喜。
是人。
他想去牵她的手,可她的手都没有空。左手握着手电,照亮前路;右手牵着余新,一点点向前。世界正在被她所探索。她的脚印浅浅落在地上,而他紧随其后,每一步,都与她的步伐恰好重叠。
直到一条由草木紧缚而成的绳索自虚空中垂落,悬于黄灿喜眼前。绳索散发着烟火与古老草药混合的气息,她伸手握住,一股莫名的安心感竟从掌心直抵心底。
周野的视线同样落在这根“穆绳”之上。
他认得它。在朗朗玲玲的祈祷诞生了穆氏,而穆氏之中诞生了一位原始神祇,正是以此绳连接天地,从而孕育了人类的始祖与最初的文明。
然而,眼前的穆绳光华黯淡,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在漫长的时光里已被磨损到了危险的边缘。周野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潮水般澎湃涌来,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黄灿喜用余光瞥见他凝重的神色,心里暗叹,原来即便是神明,也并非全知全能。
就在她的手指攀上绳索的瞬间,高天之上仿佛收到了确切的回应,两件物事随之轻轻飘落。
一本人皮书,一块瓦片。
一切正如她所推测。
人皮书第三册所记载的轮回,并非成仙三册的终曲。它所揭示的,是人类历史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重蹈覆辙。书页之上,没有功法,没有秘术,只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曾经藏地战士的姓名。
那真正的成仙终章,藏于八大公山的《太公兵法》之中。
张良赴藏,与当时的黄灿喜,以及苯教始祖辛饶米沃,共同交流星象、医道与巫觋之学,三人合力著成此三册人皮书。
第一册《换骨》,以生命奉献,置换万物生灵之骨;
第二册《附魂》,使灵魂困于同一路径,往复循环;
第三册《轮回》,则令世界周而复始,□□与灵魂永无消散之日。
李仁达并不知《太公兵法》的存在,他的野心也非成仙。他只想独占三册,将整个金古寨炼制成不死不灭的战争族群,以此称王。至于他们掌握了《换骨》却依然失败的原因,至今成谜,而杨米米的成功,无疑给他带来了新的惊喜。
黄灿喜指尖刚触到那片瓦,周遭世界在眨眼间退去。他们不再身处那诡秘的空间,也非寺院之中,而是立于一片无垠的雪原。面前,是一泓违背常理、永不结冰的湖泊,湖水清澈,净如天鉴。
风雪已驻,乌云散尽,天空澄澈得暖意融融。远方,冈仁波齐山依旧圣洁、美丽而神秘。
背包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是东东留下的那部手机。她犹豫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你们叫的拖车吗?人被困在哪儿了?”
她们回来了。
回到了人间。
……
…
黄灿喜将人皮书第三册交给了余新,委托他全权处置,只嘱托他,切勿向任何人透露她与周野的真实身份,以及此行的惊险遭遇。
余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面容憔悴。他双手捧着那本沉重的人皮书,嘴唇翕动,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古老经文,她听不懂经文,但看懂了周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