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寿命变得很长,长到去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汉堡很好吃,便宜的有,贵的也有;
“我和周野经常吵架,我们两观念不合,怎么也吵不完。”
她一句一句断续地念着,像在说梦话。
上一句和下一句毫无逻辑,像个玩了一整天的小孩,傍晚坐在厨房灶台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今天摸到的小花、看到的小鸟、牵到的小伙伴。
“我现在是一名记者,在一个杂志社上班。工资不高,事情却很多。”
在她不得不承担的这条命运之旅上,是否也曾闪过一个微小的“意外”?
她选择当记者,是不是因为喜欢观察,因为拥有一种永远用不尽的好奇心?
“但我想在那里,听更多人的故事,看更多的风景。”
她和神明如此相似。
都用眼睛、用镜头去记录人间的一切。
她和神明又如此不同。
她所记录的枯荣里,总会留下自己的一道印记,像风经过水面时留下的一圈圈纹路。
这个小意外,就像偏离轨道的列车,让她驶向一条未曾铺好的道路。
而“我想”这两个字,像是撕开了一道缺口,欲望从里面汩汩溢出,像无数凡人在神像前跪地哭诉着未能实现的心愿。
可这些心愿,又小得可爱,像孩子对母亲撒娇时的梦语:
“我想和奶奶一起吃汉堡,
我想和何伯、嘉文一起去旅游,
我想和周野、东东他们一起吃火锅,
我想……”
“我不想……我不想再做那从天而降的使命了。”
“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一声太重,支撑着她的那几张纸皮肤也随之簌簌剥落,纷纷落在神像旁的印记里。
她望着那些掉落的纸皮肤,一点也不觉得惋惜,反倒心里默念:掉吧、掉吧,快点掉吧。
如今黑水已散,瓦片也已齐全,她与朋友们用命换来的终局已达成。她必须快些,趁记忆还未彻底散尽之前,赶紧追上他们。
纸皮纷落,其中一块恰好落在神像的脚边,上头写着她的名字。
她当初找吴道源为她做一具能容身的纸人外壳,在最后题字时,她死活不准吴道源将“吴道源”三个字写在她身上。
吴道源最后让了步,说:“那就写你的名字——‘黄灿喜’吧。”
黄灿喜、黄灿喜……
她下一辈子还会叫这个名字吗?
拒绝使命的她,是否还配继续拥有女娲赐予的名字?
她身上已经只剩下几节竹棍,一只眼,和眼周薄薄的皮肤。
她望着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喉咙痒得厉害。人在弥留之际,总会想做点任性的事。
“……ma、ma。”
生涩的音节从她口里吐出来,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妈妈,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