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令闻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水。
“大夫说你心神损耗,需静心休养一段时日。”景谡又说道:“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段令闻愣了一瞬,而后垂眸看向自己的左肩,他伸手轻轻按了按,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梦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箭刃贯穿的可怖触感。
这一动作落在景谡眼中,他眸光一紧,片刻后,他才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是这里不舒服?”他低声询问。
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探入了段令闻微敞的里衣,沿着他的锁骨朝着肩胛处探去,分毫不差地覆在前世箭矢没入的位置。
段令闻抬眸看向他,两人对视,似有千言万语,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段令闻唇角翕张,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是吗?”
景谡收回了手,又替他拢好衣襟,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
“我梦见,这里中了一箭,很疼……很疼……”段令闻说得很慢,“那支箭上有毒,有人用刀子划开了伤口,刀尖不停地戳在我的骨头上……”
景谡想避开这个话题,他移开了视线,轻声道:“那些都是梦罢了,我去命人给你熬些安神汤来。”
段令闻却忽地攥住了景谡的手,“我梦到了很多事情,我想告诉你……”
“待你休息好了,再慢慢跟我说也不迟。”景谡道。
段令闻却摇了摇头,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和梦里的无数次视角一样,他看向景谡,笑了笑,“我梦到自己一直用一块布巾蒙着眼睛,就像这样……周围的人唤我半瞎子……”
“在梦里,我们也成了亲,但你……不喜欢我。”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没有喝合卺酒,你跟我说,那次的拜堂不作数……”
“后来,你喝了酒……第二天,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读书,你给我买来了书。可你总是很忙,我识字很慢,自己练的字也不好看……”
“再后来,你去征战,我便也跟着你去了。你很生气……”
“你对我很凶,从来不唤我闻闻……直到宛城之战后,我中了箭……”
“够了……”景谡出声打断了他。
“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段令闻抿了抿唇,再次问道:“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是。”
这一个字,沉重地砸在二人之间。
“这算什么?”
段令闻再难说服自己,那些一个个梦境,不仅有他与景谡不一样的开始,甚至结局。
是他,又不完全是他的……另一段人生。
景谡不想再欺骗他,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前世的过往。
“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已经重新来过了,忘掉那些,好吗……”他的声音极轻。
段令闻只摇着头,此时,他的大脑混乱不堪,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实的自己。
景谡看着他这般痛苦的模样,他也终于明白,那些沉痛的过往,对段令闻来说,是无法磨灭的伤害,并不是重新来过,就可以忘记前尘。
“对不起,是我错了……”
段令闻眼眶发红,他哑声质问道:“从一开始,在段家村时……你就知道了,是吗?”
景谡沉默不语。
“你说啊!”段令闻第一次朝他发怒。
最终,景谡轻轻点了点头,“是。”
“我们初见之时,你早就有了那些记忆?”段令闻声音沙哑,眼眶噙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嗯。”
话音落下,泪水从段令闻的眼角滑落,他摇着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景谡见他情绪激动,便想要抱住他,安抚一下情绪。
段令闻挣扎着推开了他,他一直以为,现实中的景谡和梦中的景谡是不一样的,是他胡思乱想,那都不是真的。
可事情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