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请君入瓮的计划虽是荀彧所出,可正当他要在军中募揽死士诱敌时,就见刘晞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冲出去了,拦都拦不住。
“文若所言是正道,是守成之君的道理。”
刘晞收起了嬉笑,摇了摇头,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如今我们手中只有这区区百人。若我高坐危堂,视他们为弃子,那他们便真的只是随时可抛的草芥。”
她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自出洛阳之后更甚。她是一个赌徒,她敢于公然向董卓叫嚣,以期博得天下之名。
即使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她伸出手,虚虚握住远处初升的日光,掌心的血痂在阳光下有些狰狞,却又显出几分力量。
“乱世争雄,兵马易得,一将难求,而肯为我赴死的死士更是难得。我用我的一时之险,换这百人的性命,更换他们此后一生的死心塌地。”
她回头,冲荀彧灿然一笑,眼中野性未驯:“值了。”
“不值。”荀彧没有退让,反而上前一步,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着令人心惊的厉色。
“主公自诩赌徒,觉得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光脚之人,故而敢把性命掷于台面。可主公置我们于何地?”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刘晞:“若是昨夜那滚木偏了三寸,若是那掩体塌了一角,主公身死魂消,那这明光寨的数百流民,还有既然应邀而来、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主公的彧,又该何去何从?”
刘晞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主公赌赢了,是多了一百死士;可若是输了,便是让这刚燃起的复兴之火彻底熄灭,是让我等追随者瞬间沦为丧家之犬。”
荀彧的声音沉痛而压抑:
“主公可以用恩义收买人心,但绝不能用‘未来’去赌‘现在’。真正的雄主,是让自己活成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而不是冲在最前面的一枚卒子。”
刘晞还欲反驳,却见荀彧那向来从容如玉的面庞上竟泛起了一层薄红——那是极度克制下的气恼与后怕。
那双清润的眼眸里,除去不赞同,更多的是一种令她心头一颤的……担忧。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担忧。
他脸都红了……是真的生气了?
恍惚间,面前青衫磊落的身影,似乎与那个身着玄色冕服、总是替她收拾烂摊子的瘦弱少年重叠了。
在洛阳时,她们的相处模式似乎也总是这样,刘晞在外鸡飞蛋打,刘辩一边替她在母后那边周旋,一边温柔地对她生气。
“阿晞,你这样做很危险。”
那时候,兄长也是这般,白净的面庞上泛起红色,努力想做出生气的样子,但对上刘晞扮无辜的目光,总是硬不下心肠。
而这时刘晞又会偷偷在背后做个鬼脸,屡教屡犯,再教还犯。
可惜自那日之后,这番话也只能去梦里寻找了。
刘晞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然不可察觉地松懈了一分。
“文若……”
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比方才软和了许多,“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荀彧一怔,满腹的劝谏之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堵在了喉咙口。
她在透过他看谁,公达吗?
“主公既知那是故人,便该知晓,故人若在,亦不愿见主公如此涉险。”荀彧没有追问,只是重新拿起那卷竹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下不为例。”
刘晞回过神,那点脆弱的情绪已被她迅速收敛进心底。她眨了眨眼,嘴角重新挂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意,甚至还像从前对兄长那样,下意识地想做个鬼脸,但临到头又硬生生忍住,变成了拱手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