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比寻常香更为粗壮,暗褐色,似乎还有些潮湿。
“别碰。”李晏跟过来,颇是紧张,“只有这半支了。”
“有毒?”苗悦问。
“没有。此香暗合三魂七魄之理。人寐时,天魂游太虚,地魂守尸骸,命魂主梦寐,离魂香便是缚住命魂的引子。秦娘子花费数十载光阴研制此香,集百草之精,合五行之华,佐以龙涎雪莲,历经九炼方成。于人无害,且有凝神静气之效。”
苗悦道:“所以我刚才不是做梦,而是进了一个人的记忆中,里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李晏道:“真实,却也非真实。他们都是这世上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人,但你见到的,是记忆主人的印象残片,如镜花水月,虽有其形,却非其质。”
“要如何苏醒?”
“闻此香者,有三般苏醒之法。其一,待香燃尽,自然苏醒,醒后并无异样;其二,借外力强行催醒,此举会令人疲惫不堪,不过调养一两日,亦可渐复;其三,若记忆内时间与现实达到一致,未来诸事皆未发生,也就不存在记忆,即便香未燃尽也会自行苏醒。”
苗悦闯进来打翻香炉,离魂香断为两截,余烬只燃烧了片刻,便自行熄灭,于是她就醒了。
苗悦不安:“我只闻了那么一点,就可以在里面度过一天一夜,要等整支香燃尽,岂不是会过上百年?人的寿命都没有那么长。”
李晏道:“记忆之主二十有七,故于其间停留,至多二十七载。若所附之人死亡,会即刻化身为另一段记忆中新的人物,此过程中的时间跨度,亦会依年限而减。”
“好神奇啊。”苗悦感叹着,随口道,“你要让我进入谁的记忆?”
李晏站在她身边,原也是瞅着离魂香的,被她冷不丁一问,险些脱口。
他愣了一愣,又看了眼苗悦,之后缓缓坐回椅子。
苗悦没得到回应,扭头看他。
李晏静了片刻,问:“你离开长安多久了?”
苗悦算了算,说:“快五年了。”
“用五年从长安来到衡州?”
苗悦说:“一开始没有目的地,只想寻一处不打仗的地方,总也找不到。后来听说衡州不错,这才……”
她耸耸肩。
李晏问:“你可知如今的长安城什么样?”
苗悦说:“我离开时牛焘还在,后来圣人回来了,这五年未听到其它大变故,应该和之前差不多吧。”
李晏摇头道:“圣人身陷神策军中尉之手,连批一道奏折都要看董全忠脸色,更遑论调兵之权。牛焘的叛军驻扎在关外。长安看似太平,实则如纸糊的灯笼,一粒火星便会烧作焦土。”
苗悦扯扯嘴角,道:“圣人再苦,苦得过城墙下啃观音土的百姓?”
李晏并未因她语气中的不敬动怒,他声音沉静:“圣人身居九重,并非不知民间疾苦。奏章之上,字字血泪,岂会无动于衷?只是如今皇命难出宫门,政令难达州郡,纵有悲悯之心,亦缺雷霆之手。”
他的目光穿透墙壁,望向遥远的长安:“我此行,便是要寻一个破局之法。斡旋、权衡,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好过坐视大厦倾覆。”
苗悦问:“又是圣人,又是皇命,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晏缓缓坐直身体,眼底的温和褪去,收敛的气势一寸寸展露,露出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与威仪。
“在下李晏,蒙天恩署理太常寺少卿一职,亦为襄王第四子。昔日曾为圣上伴读,此番出行,乃奉密旨行事。”
苗悦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怔愣。
她从长安来,见过太多达官贵人落魄的模样,也曾见圣人仓皇出逃的狼狈。
乱世之中,局势瞬息万变,今日还高高在上的王爷,明日或许就沦为阶下囚。
并非她没有恭敬之心,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些恭敬之举,在她看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她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该行个大礼?”
李晏心中一阵悲哀。
眼前这小女子对是否行礼这般迟疑,皇室尊严竟已沦落到如此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