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桌上杯盘狼藉,油脂在碗壁上凝成白霜。
苗悦要刷碗,燕钊不肯,直说这点伤没什么。
再争下去,陈阿大就太不陈阿大了,想着碗不多,苗悦就随他去了。
燕钊默默地收拾碗筷,抹净桌面。
他很平静,既没有对罕见肉食的留恋,也没有对父亲肺腑之言的感动。
碗筷浸入冷水中,凉意从指尖传来,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不能再等了。
苗悦哼着歌,铺好被褥,将枕头摆放妥当,褥子与床板贴合得恰到好处。
她已成功在十岁燕钊心里种下了忠君爱国的种子。即使燕昭未来的人生与现实走向完全一致,这颗小小的种子也会深深地影响他。
自己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要是离魂香现在燃尽,她还能躲过陈阿大的死局。
不过苗悦知道这不可能,她成为陈阿大不过三天,按上次的经验算,那离魂香怕是火星还没冒呢。
她得在这个记忆世界中生活十七年,直到记忆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同步。
这么一想,陈阿大还得死,否则她要用陈阿大的身体活十七年。
苗悦被自己想象的邋遢老汉模样恶心到,打了个寒颤。
窗外月色渐高,始终不见燕钊回屋。
苗悦嘀咕起来,她翻身下床,趿拉着鞋,推开房门。
夜风微凉,她裹紧单薄的衣衫,隐约听见柴房那边传来动静。
她循声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燕钊正蜷缩在冰冷的灶台边,身子紧紧靠着那面漏风的土墙,脑袋歪在硬邦邦的灶沿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听到脚步声,燕钊猛地惊醒,辨认出苗悦的身影后,惊疑不定地低声唤道:“……爹?”
“你怎么睡在这鬼地方?”苗悦带上了火气,这孩子的行为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她不由分说,抓住燕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跟爹回屋去!”
燕钊吃痛,下意识想挣脱,但苗悦的力气实在太大,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往屋走。
“以后不许睡柴房,就睡这里,知道吗?”
燕钊点点头,默默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习惯性地缩向一侧,背对着苗悦,一动不动,肩膀单薄瘦削。
想到他刚刚冰凉的手腕,苗悦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她轻声问:“被子盖着舒服吗?”
燕钊说:“舒服。”
“被窝里多暖和。”苗悦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倦意,“睡吧,有爹在呢,往后都是好日子……”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燕钊低低应了声好,在黑暗中睁着眼。
充了棉帛的被子柔软又暖和,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陈阿大陷入沉睡,呼吸变得绵长平稳。
燕钊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从柜底摸出那五串红绳绑的铜钱。
他轻轻推开房门,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后那座黑黢黢的老屏山跑去,瘦瘦的身影,如一尾义无反顾、潜入深海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