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每看一件器物就沉思片刻,神情认真得像随时就要开口挑走,他的心便也跟着一颤一颤地吊在嗓子眼里。
“应师父,”柳如意忽地转头,挑眉朝着他笑道:“你这儿的好些瓷器,我以前可从未见过,正巧我店里准备换一批新货,这几件……看着倒是都挺合适的。”
应师父神色窘迫,这柳掌柜也是他们家不小的客户,自然是不好得罪的,小心翼翼地回道:
“柳掌柜,你……你就别为难我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些新样的货,规矩上是要先供给瑞瓷堂的,那边挑剩下的,咱才敢往外……”
这可都是还没分配的窑口新货,要是被她看中、非要带走,那瑞瓷堂的赵掌柜还不得跟他们翻脸?
话音刚落下,他又怕说得太直白,忙不迭又补了一句:“我是真不是故意藏着掖着的!你看,就算我想给你,也得也得有法子才行不是?”
柳如意闻言,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冷哼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只不过实在气不过那个死胖子就是了!
应师傅只能一边擦着汗,一边陪着笑,心里却直念叨:柳掌柜啊柳掌柜,您就别盯着这些了,求您挑点旁边的吧……
一旁听着的元香这时却觉得有些奇怪,疑惑问道:“怎么还有这种规矩?窑厂的新货,得让瑞瓷堂先挑?”
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霸王条款啊?
元香对此并不知情,柳掌柜想了想,既然如今两人已是合作关系,有些陈年旧账,说出来也无妨。
便低声对她细细道来:“这事儿得从早些年说起了……”
赵掌柜原本就在平州城经营陶瓷器多年,和城中最大的窑厂早有深厚的合作关系,甚至还在那窑厂持了干股。
生意做得本就不小,自从不知何时搭上了县令那条线后,城里大大小小的茶坊、酒楼、会馆,不少都成了他的稳定客源。
这一来,他便愈发肆无忌惮。
先是大肆垄断城中几类最紧俏、最畅销的新式器型,只要是能卖的好、卖得快的,他都想一口吞下,不留一星半点给旁人。
再是针对那些“不听话”的陶瓷器作坊或同行,不是用价格打压,就是干脆动用手段逼人断货,许多小铺子便是在他的步步紧逼下一个个熄了灯火。
柳如意自然也被卷在其中。
她原本合作的那家窑厂,前期曾为她供货不少,她也靠着那批独家花样的器物打开了局面,宝瓷斋也在坊间渐有名声。
可哪知好景不过数月,那家窑厂突然断货、推单,甚至单方面毁约,毫无征兆。
她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后来才打听出,是赵胖子在背后使的绊子。
她实在无路,只得硬着头皮找上赵掌柜,低头服了个软,答应不再与他争抢窑厂的新品货源,才换来宝瓷斋的苟延残喘。
也幸得她家底还算厚实,才勉强撑到如今。
元香听完,才恍然明白为何她第一次踏入宝瓷斋时,那铺里几乎所有器物,瑞瓷堂都有一模一样的,但反过来,瑞瓷堂里的一些新样,却偏偏在宝瓷斋里寻不到踪影。
“原来如此……赵掌柜这人,先是控制上游窑厂,又与官府暗通款曲,确实是无法无天啊。”她轻声感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微动,又道:“不过现在不是换了新任县令么?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对他造成些影响?”
她这话一出,应师傅在旁冷汗都下来了,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一边摆手一边压低声音急道:“小姑娘可别乱说话啊!”
他紧张地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们这些做窑的早先就被他整怕了,就不说拿订单威胁人了,但是压着货款不给或者迟些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谁敢乱来,就断你饭碗,这才没人敢跟他叫板。
他侧头瞥了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心里直叹气,只盼方才那番话没人听见、也没人传出去。
柳掌柜见气氛微僵,立马出声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们今天来,可是正经有事的。”
她朝应师傅一笑,语气虽轻却不容推拒:“庄师傅,带我们去你们的窑房里看看吧,这点小事儿总行吧?”
他们一行人从素云窑出来再驾车回到家。
元香这次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刚刚见到的那“馒头窑”远比她家院子里那个土包般的简易小窑气派得多,此刻她正回想着刚刚看到的。
窑身整体呈半圆拱顶状,足有两人高,外头以青灰色的砖块砌成,打理得极为牢实整齐。
整个馒头窑分成三段,前头是炉膛,中段是装坯的窑膛,最尾那边才是烟囱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