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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之名833(第1页)

草木之名廖燕倒下的那个夜晚,学校监控拍下了最后画面:晚上十点十七分,他抱着厚厚一摞资料从行政楼走出,在路灯下踉跄了两步,手里的纸张雪花般散落。他想弯腰去捡,身体却像一棵被砍断的树,缓缓栽倒在铺满银杏叶的小径上。落叶很厚,倒下时几乎没有声音。消息是第二天清晨传来的。我端着保温杯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压抑的啜泣声。教导主任红着眼睛说:“廖老师走了,心肌梗塞。”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窗外那棵廖燕亲手移栽的鹅掌楸,叶子正黄得灿烂。一、地理课上的星河我第一次见到廖燕,是十二年前的九月。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这所城乡结合部的中学。开学教师大会上,他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发言,讲的是“如何让地理课照进现实”。他说:“地理不是死记硬背的省份和矿产,是山川湖海如何塑造了我们的一日三餐。”他的地理课确实特别。讲季风气候,他会带学生去天台观测云彩走向;讲土壤类型,他从学校不同角落挖来土样,装在玻璃瓶里让学生观察分层;讲星座,他把教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用投影仪打出星空,教孩子们辨认“夏季大三角”。“看到那颗织女星了吗?”他的声音在黑暗的教室里回荡,“它距离我们25光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是它25年前发出的。那时候你们还没出生,老师我也还年轻。”有调皮的学生问:“廖老师,那我们现在说的话,也要25年后才能传到织女星吗?”“是啊,”他笑了,“所以我们要说些值得被记住的话。”那时他四十八岁,头发乌黑,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永远沾着粉笔灰。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中国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所有他去过的地方——密密麻麻,像血管般延伸。“等我退休了,要把空白处都填满。”他说这话时眼睛发亮,手指划过青藏高原那片空白。二、转型变化是从五年前开始的。新校长上任,推行“教学绩效改革”。五十岁以上的老教师,如果连续两年教学评估排名后20,就要转岗。美其名曰“优化师资结构”,实则大家都知道——老教师精力跟不上,学生评教分数普遍偏低,升学率拼不过年轻教师。廖燕的地理课评估第一次跌出前半段时,他还很乐观:“是我课件不够新颖,下学期用多媒体。”他确实努力了。五十三岁的人,学着用制图软件,熬夜做动画演示。可学生评语依然刺眼:“讲课太慢”“例子老套”“总讲些没用的东西”。第二次评估出来,他排在倒数第七。转岗谈话那天,我从行政楼路过,看见他低着头从校长室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纸。夕阳把他花白的头发染成枯草的颜色。他被调到后勤处,负责“校园绿化和环境教育”。名义上是新设的重要岗位,实际上谁都明白——养老岗。交接那天,他把地理教研室的钥匙交给我——我接了他的课。钥匙串上有个小小的指南针,漆都磨掉了。“这个送你,”他说,“教书和指路一样,自己先要方向清。”我喉头哽住,想说些什么。他却摆摆手,抱起装满岩石标本的纸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那间他用了十五年的办公室,目光扫过墙上的世界地图,扫过窗台上那盆养了十年的文竹。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三、草木春秋后勤处在教学楼最西头,原来是个储藏室。廖燕的办公室只有十平米,窗外正对垃圾站。我们都以为他会消沉。没想到一个月后,校园开始发生变化。先是主干道两旁的香樟树上,挂上了白色小木牌:“樟树,樟科,树龄约40年,常绿乔木,可提取樟脑。”字是手写的,瘦金体。接着是操场边的悬铃木、实验楼前的雪松、食堂门口的桂花……不到半年,校园里217棵乔木、436株灌木,全都有了“身份证”。“这是二球悬铃木,俗称法国梧桐。看见树干上斑驳的皮了吗?像不像迷彩服?这是它适应城市环境的‘铠甲’。”我亲眼看见他带着初一的学生,摸着树皮讲解。孩子们眼睛亮晶晶的。他开辟了“角落花园”——在围墙根、配电房旁、垃圾桶边这些边角地,种上鸢尾、玉簪、蕨类植物。“不起眼的地方,也能有生命。”他说。最轰动的是“校园植物地图”。他花了一个暑假,走遍校园每个角落,测绘、拍照、记录,手绘出一张1:500的植物分布图。哪棵紫藤什么时候开花,哪片酢浆草什么时候蔓延,哪株蜡梅香气最浓,标得清清楚楚。地图贴在校史馆里,旁边是他的手记:“校园有四时:春樱夏荷,秋桂冬梅;校园有五味:新草清苦,泥土腥甜,雨水微咸,落叶腐香,冰雪凛冽;校园有八音:风声雨声,读书声,还有草木生长的声音——那是需要蹲下来,把耳朵贴近大地才能听见的声音。”,!有年轻教师私下笑他:“真把自个儿当园丁了。”他听见了也不恼,只说:“草木不会说谎。你付出多少,它就长多少。”四、病历去年秋天开始,廖燕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依然每天七点到校,巡一遍校园,记录植物变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10月23日,南天竹果实转红”“11月7日,银杏叶黄了70”“12月15日,蜡梅初绽,气温零下3度”。但我们都注意到,他巡园的速度慢了,有时要扶着树干歇一歇;手抖得厉害,挂树牌时钉子总是敲歪;说话气短,讲不了几句就要深呼吸。“廖老师,去医院看看吧。”后勤主任劝他。“老毛病,高血压。”他摆摆手,“等忙完这阵子。”“这阵子”永远忙不完。学校要参评“省级绿色校园”,他的植物档案是重头戏。他又开始加班,整理四十年来校园植物的变迁史——哪年栽的树,谁栽的,背后有什么故事。“1985年栽的这排水杉,是老校长带着第一届毕业生种的。现在老校长不在了,当年的学生都当爸妈了,树还在这儿。”“1998年洪水,操场淹了,这棵槐树泡了三天没死,第二年春天发了新芽。”“2008年冰灾,冻死了一批广玉兰。开春补种时,学生们每人认养一棵。”他像是在跟时间赛跑,要把所有记忆都固化下来。今年元旦过后,他很少来上班了。请假条上写的是“重感冒”,但我们从校医那里听说,他晕倒过两次。体检报告显示:冠状动脉狭窄超过75,医生要求立即住院。他拒绝了。“支架手术要休养三个月,”他对校长说,“等我做完‘校园植物志’。”那本志书他做了整整两年。从植物学特性到人文掌故,从养护要点到教育价值,配了三百多张手绘图和照片。最后一章叫《草木与少年》,他写道:“少年如草木,都在生长。有的向上,争阳光雨露;有的向下,扎根土中。园丁要做的,不是让所有草木长成一种样子,而是认识每一株的脾气,给它合适的土壤。”这段话成了他的墓志铭。五、最后的值班廖燕去世前一周,其实已经很不舒服了。门卫老赵说,那几天廖老师总是捂着胸口走路,脸色白得像纸。劝他休息,他说:“快弄完了,弄完就休息。”最后一晚,行政楼只有他办公室的灯亮着。他在校对植物志的终稿,还要准备下周的“校园植物导赏员”培训——这是他为退休前设计的最后一个项目,想培养一批学生讲解员,把认识草木、爱护自然的理念传下去。十点,保安最后一次巡查时,敲了他的门:“廖老师,该走了。”“马上,还有几页。”他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有些飘。桌上摊着未完的手稿,钢笔还握在手里。最后一行写着:“银杏,银杏科,落叶乔木,寿命可达千年。校园内共有27棵,其中最老的一棵栽于建校那年(1978年),树龄与学校同岁。秋天时,它的叶子会变成纯粹的金黄色,不掺一丝杂色,就像……”就像什么?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警方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命名为“退休后”的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计划:要修复老家被荒废的祠堂,要在社区办免费的自然课堂,要写完那本拖了十年的《中学地理教学手记》,还要去西藏,补上地图上最后那片空白。文件夹最后是一张照片,是他年轻时站在讲台上的背影,黑板写着:“经度决定时间,纬度决定气候,而人生的坐标,由自己定义。”六、告别与生长追悼会来了很多人。他教过的学生从全国各地赶来,最早的已经四十多岁。他们说起“廖氏地理”如何影响了他们的人生——有人成了气候学家,有人做了旅行作家,有人只是记得在某个晚自习,曾透过教室窗户,辨认出猎户座。现任校长致悼词时几度哽咽:“……我们总说淘汰落后产能,却忘了教育不是工厂,教师不是零件。当一位把一生都献给教育的老教师,在退休前夜倒在岗位上,我们该反思的,不仅是他的健康……”后勤处的花工老李哭得最凶。这个小学文化的农民工,跟着廖燕学了三年植物学,现在能认出校园里所有草木,还能讲出它们的脾气。“廖老师说,万物有灵,养护草木要用心去听。我现在真的能听见了——缺水时叶子会‘喊渴’,生虫时树干会‘呼救’。”廖燕的办公桌保持原样。玻璃板下还是那张中国地图,空白处依然空白。抽屉里有半盒没吃完的降压药,一沓手写教案,还有三颗从不同地方捡来的石头——戈壁的玛瑙、海边的卵石、山上普通的花岗岩。他的妻子来整理遗物时,捧着一盆快要枯死的文竹不知所措——那是他从地理教研室带走的唯一绿植。生物老师接过来看了看:“还能救。廖老师教过我们,植物最怕的是被遗忘。记得浇水,记得挪到阳光下,就能活。”,!果然,半个月后,文竹抽出了新芽。七、名牌不灭廖燕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校园里的草木似乎格外茂盛。他挂的那些树牌,经过风吹雨打,有些字迹模糊了。学生会组织了一次“为廖老师描名牌”活动。孩子们用防水笔,一笔一划地重新描红那些学名、科属、树龄。一个女生在描“鹅掌楸”时突然哭了:“廖老师说,这种树的叶子像马褂,所以也叫马褂木。他说我们穿上校服,就像树叶穿上‘马褂’,要精神抖擞地生长。”他的《校园植物志》印刷出版了,扉页印着他手写的那段话:“少年如草木,都在生长……”学校把这本书作为新生入学礼物,每个孩子领到一本。而那套“校园植物导赏员”培训计划,由生物教研组接了过去。第一期报了八十多个学生,他们胸前别着廖燕设计的徽章——一片银杏叶,叶脉是经纬线的形状。我在地理课上讲到“光年”时,还是用他当年的方法:拉上窗帘,用投影仪打出星空。“看到那颗织女星了吗?”我说,“它距离我们25光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光,是它25年前发出的。那时候廖老师还在讲台上,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教我们辨认星座的样子……这些光还在宇宙中旅行,还没有抵达织女星。”教室里很安静。有个孩子举手问:“那廖老师说的话,会永远在宇宙中旅行吗?”“会的。”我看着窗外,那棵最老的银杏正在抽新芽,“只要还有人记得,只要还有人在他种过的树下读书,在他教过的教室里仰望星空,光就不会消失。”课后,我去看了那棵银杏。树下立着一块新牌子,是学生们自发立的:“廖燕老师最爱的树。他说,教育就像种树,要看得见十年后的荫凉,百年后的栋梁。他说,退休后要坐在树下,看一辈又一辈的少年长成春天。”牌子的落款是:“永远的学生们。”风过处,新叶沙沙作响。我忽然想起他转岗那天说的话:“教书和指路一样,自己先要方向清。”他这一生,方向从未模糊过。从经纬线到叶脉,从星辰到草木,从讲台到校园的每寸土地,他始终在做的只有一件事:告诉每一个路过他生命的人——你很重要,你的生长很重要,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坐标,由你的坚持与热爱定义。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穿过树梢,在地上画出斑驳的经纬。那些他挂过的小木牌在光中轻轻摇晃,像在点头,像在回应。原来优秀真的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即使岗位变了、身份变了、甚至生命终止了,依然在生长的习惯。就像这些树,春去秋来,叶落叶生,根一直在往下扎,年轮一直在增加。而教育最好的样子,或许就是如此:一个生命点亮另一个生命,然后光传递下去,照见更多生长的可能。廖老师,春天的草木都记得您的名字。:()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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