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说过江湖人不说谎话!您说过会放了奴家的!您要信奴家啊!信奴家啊!”蒹葭抱着她的腿一个劲儿地哭着想要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寒镜月望着她一时缄默。
蒹葭求饶的神情恍惚间与记忆重叠,曾几何时她也这么求过别人。良久,她闭上眼:“你宁死也要守护的东西,真的就是正义吗?”
蒹葭瞬间瘫软在地,漆黑诡谲的夜在烛光下摇曳着魅影,连同寒镜月冷漠的语调一同钻进她的耳朵,抽走她的灵魂。
寒镜月的手指几乎迅雷之势击向蒹葭的心脉,蒹葭浑身一怵,旋即失去意识,昏死在地。
她蹲身敛起蒹葭的尸骨,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油布袋里。在她还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孩时,无数次午夜梦回,梦见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被狂捅一百刀痛死、被摁在水里淹死、被绑在柱子上烧死、被下药口吐白沫毒死、半夜睡一半被人掐死闷死、被一剑劈成两半横死、被虐杀犯抓住分尸剁碎而死、被食人癖放进锅里煮死、被捆起来拿刺鞭抽死、被拖着打八十大板裂骨而死、被钉子钉满全身而死、被戳破肺漏气而死、走在街上被万马奔腾踩死、被刽子手一刀一刀绞死……
她望着自己的手,不自知地眨了眨眼睛,借着她和林浔出去的时间,旅店已经被傅翊全部换成了自己人,走出房间的一刻,傅翊正倚在一边,透过廊道尽头那一小方窗,望向远处山月明灭的夜。
寒镜月垂眉:“小二,上你们这最烈的酒来。”
傅翊回神:“你真是……”
“哥,陪我喝吧。”他听见她说。
傅翊一时分不清那双与他一样血红的眼睛里此刻盈盈泛起的笑意是何心绪:“喝酒伤身。”
寒镜月嗤笑:“从前哥哥在军中也是如今这般滴酒不沾?”
“有次喝醉了一个人跑到山上吹风,忘了自己还在打仗,远远看见山的另一头一片星星点点,以为是哪儿的村民过节,兴冲冲跑过去耍酒疯,然后被俘了。”傅翊面无表情地把这桩听起来过于荒谬的事说出来,“敌军的人搜我身子,发现我不仅是个自投罗网的敌人,还是对面的裨将,就把我架起来打了一顿,第二天拿我做人质去和田老将军换俘虏。”
寒镜月弯起眼睛:“我瞧哥哥应酬时酒量好得很,竟也有喝醉的时候?”
她说着也不顾傅翊言语阻拦,抱走了掌柜台边的一坛酒进屋,为傅翊和自己各斟一碗。
酒水清澈,月光下漾动着涟漪,傅翊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下不为例。”
寒镜月喝了一口,微微蹙眉:“好难喝。”
“天下名酒味十斗,‘千军倒’一坛占三斗,你喝惯了它哪还喝得上别的?”傅翊又为自己倒了一碗,再次饮尽。
寒镜月杵着脸,心不在焉地摇晃着酒碗:“见过更好的就忍不了比它差的,人不都这样吗?”
傅翊不答,默默地喝了一碗又一碗,良久,他抬眼撞上寒镜月望着他,终于放了下碗:“贪心不足,自难长久。又或许是见过了更好的道,宁死也不愿与俗世尘污同流。那位蒹葭姑娘不正是如此吗?”
“她怎么就认定,自己坚守的道真的值得?就不是另一个掌权者的巧言令色呢?”寒镜月拿碗的手不觉握紧,“总不能是为了所谓的‘忠’吧?”
傅翊躲开了她的目光:“为臣不忠,实乃大忌。贰臣者,虽才高谋远亦难重用。”
寒镜月哼出一声轻蔑:“什么忠不忠,不就是主人拿来训狗的链子。若是那臣子反了称了王,谁敢说他曾是个不忠之臣?”
“镜月!”
她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得傅翊闷喝了一声,索性端起碗将那难喝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砸在桌上:“我去找林浔。”
寒镜月脚步疾快,靴子哒哒哒地踩在木板上,震得碗中盛满的酒涟漪泛动,傅翊蓦地放下,不顾酒水洒了半只手,回身却已见她策马,头也不回地奔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夜。
凉风初上,比起玉京漫天大雪,胜州偏南,少有雪来,独自骑马于冷月之下,酒水暖身,寒镜月竟不觉此时是冬。
依卢斌所言,叛军唯一可知的据点在城西的鸣几山,无论是真是假,都必须从这入手。
街道四下无人,打更声来回游荡,几只灭了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自来胜州起,破败和衰颓几乎充斥了视线的每一处,而这里的人就仿佛是一个个不会说话的人偶,和这座城一样沉默少言。
卢斌绝对有问题。寒镜月忖着,虽刺杀一事非他所为,但叛军打砸的行为太过蹊跷,真如他所言叛军是一群没有远见谋略的土匪,又怎会如此之久还未被铲除?若能平叛,卢斌的仕途定然扶摇直上,只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一路行向鸣几山,越往西越荒凉,以至最后一间屋子都看不见,三面小山包环绕,路径起伏狭窄,野草缠绕,时不时有倒塌在地的树干劈在跟前,月明时尚好,若重云蔽月,难免到了跟前才发现,惊得“飞平”呼叫连连,身下的“飞平”似乎埋怨这硌脚的路,行至鸣几山前便举步不前。
寒镜月揉了揉它的头,软声劝慰:“再忍忍好嘛?就一会儿。”
“飞平”摇着尾巴,耷拉着头不理她。
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怕了,平日里这么些路哄哄它,飞平是不会拒绝的。寒镜月了解飞平的性子,它若不愿,就是自己拿鞭子抽它也一步不动。
无奈之下,她只好翻出绳子将飞平拴在一旁的树边,只身向山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