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来到新的世界,她死了之后,会有人为她难过。
上辈子在末世死去,会有人为她难过吗?不会有了。
季明燃靠近禹天行,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抚向如绸黑发,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别难过了,出去后,一切会好起来的。”
她想了想,朝跪伏倒地的少年,不忍道:“准确说,两百年多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眼前的禹天行,是本体两百多年前记忆投像。对于禹天行本体,她解开此阵,他们二人就会见面,但对于眼前的记忆体而言,他的确要在两百多年后,才会与她重逢。
进入此境已有一段时日,她已确定,这里的一切源自禹天行的记忆,源自禹天行的意志。
困阵重现他的记忆,她由此看见他过往的真实经历。
禹天行被困于此,被一遍遍地回溯过去、不断在记忆中经历过往痛苦与不堪。而这次一次的经历,多了她。
因她闯入,困阵她设为记忆经历中的一个小小弟子。若非她,这个小弟子或本只是记忆中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并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一遍遍回溯的是本就已然发生的历史事实,记忆循环反复,他一次次地因同门背刺痛苦、因宗门巨变哀伤。而如今因多了她,这一段记忆对他而言,似添了新的苦难。
季明燃静静注视着痛苦呜咽的少年,澄净的眸子浮现一丝迷茫。
她的到来,是否让他本就痛苦的回忆更加难过了?
即使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季明燃还是一下下地轻轻揉着他的发,俯在他的耳边,细细安抚着:“会好起来的。”
一遍又一遍地鼓励着,正如她在洞穴前对重塑肉身的他做的那样。
星夜幽静,季明燃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我在这里”,倏忽间,禹天行悲鸣渐渐停下。
他站起身来,转向后方。
季明燃不明所以,跟着他的动作,望向身后。
过了一刻,草丛传来窸窣声响。
有人穿行前来。
矮胖的身影停在屋前,圆盘的脸如常挂笑。
被自己亲手剥皮拆骨扔入海底牢笼的人竟好端端站于身前,茅青云对此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和声与他打招呼:“师弟,你回来了呀。”
眸光坦然,好似对禹天行做出残忍之举的并不是他一般,他甚至表x现出因师弟的归来而感到高兴模样,双手扬起做出欢迎姿势:“师弟呀!你已经大乘期了!太好了。”
禹天行玉容冷峭,漆墨冰寒,嗓音因方才哭泣而透出疲倦沙哑:“太好?师兄为何会感觉太好。”
“师弟突破,作为师兄怎会感觉不好呢?”茅青云活像状况外,表情略微惊讶,一双眸子从禹天行转向旁边的坟头,恍然大悟道:“啊,师弟,你是在说小师妹啊?”
他反倒责怪禹天行欺骗自己:“你不是跟她没什么吗?这些年也没怎么跟她说过话。我还想着你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
“不过嘛,你从灵修大比回来,她竟跑去看你了,这果然有些不寻常。”茅青云像是抓住偷偷吃糖的小孩般,打趣道:“被我发现了吧!”
“但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也是她的命。”茅青云仰头望向夜空星群,叹道:“这都是命啊。”
禹天行声音低沉:“宗门弟子,皆死于你手,这也是命吗?”
茅青云笑容不变:“师弟,这都是命,你的,我的,还有他们的。只是在既定命运到来时,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如何赴死。命运,谁也躲不过。”
他摇头啧啧感叹道:“师妹死得凄惨啊!脑皮都被削没了,胳膊大腿都是从床铺捡回的,两截身体齐整断开两半,如是下手不够利落,只怕她是剧痛中死得啊!”
最后一声“啊”,轻若感叹,亦若惊诧。因感叹小师妹的死状,也因贯穿心脏的黑剑。
茅青云眸光顺着剑柄,望向朝自己发出攻击的人,嘴角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禹天行死死盯着他,眸眼斥满恨意红的快要泣出血一样。不待茅青云将话说话,命剑已脱手飞出,带着滔天愤恨直刺茅青云的胸膛。
季明燃眉头紧皱,目光也望着被捅一剑的矮胖修者。
茅青云神色如常。他不意外,一直不意外,不意外禹天行死而复生,不意外禹天行进阶大乘,不意外禹天行朝自己发出一击。
他匆匆赶来,与禹天行打过招呼后,便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死状,种种行为分明在刻意引禹天行出手。
“师弟何必对我发怒,杀她的又不是我,我又不是什么好滥杀无辜之人。”茅青云又表现出惊讶,他好像急于为自己辩解般,忙道:“别误会,我就只杀了大师姐和妙湾。”
“只杀了她们”禹天行嗓音沙哑,扯出讽笑。
黑剑嗡鸣,茅青云笑着抬手,轻轻按在剑柄之上,本欲飞回的黑剑竟被他牢牢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