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玉体康安,只消再用几贴药,便能药到病除了。”
绪芳初用绢子揩过了额间的细汗,吐出一口灼息。
幸好。
这孩子早产,因为先天不足,生下来时带了体弱,刚满六斤,加上他从小匮乏母乳,所以当年绪芳初送他走时,他还只有一丁点大,看起来相比同龄人还小一圈。
但他跟了他阿耶,真是跟对了人。
天子为君的功绩如何她不敢置评,但他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就她所观察,新君对小太子的养护是极其精心的,身为人君,却几乎能做到事必躬亲地过问,已经算是很难得,加上太医署这半年以来的调养,他的身体与普通孩童已经没甚区别。
在窃国之际,还能分神照顾孩子,其中定也付出了不少苦心,难怪他不喜旁人对他教子有任何指摘。
易地而处,若是她含辛茹苦地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必定也不喜欢无干之人对她的养育方式指指点点。
“无恙么。”
萧洛陵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缓而深沉,并未因适才的心魂悸动引起半分波澜。
因此绪芳初也就毫无察觉。
她收回帕子,看向脸蛋滚圆、认真听讲的小太子,莞尔:“嗯。小殿下的身体已经很结实,将来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察觉她的迟滞,萧洛陵往下问。
绪芳初顿了顿,忐忑着说道:“说不定比……还要强壮。”
萧洛陵的语气不辨喜怒:“你不必如此审慎,直说比朕要强壮,朕没那么心胸狭隘置你的气。”
绪芳初是想说的,只是想到皇室父子终归与旁人不同,父子之间也难免存有猜疑、隔阂,君父不喜儿子青出于蓝,也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她在言辞上就不能不有所顾忌。
好在萧家父子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国君,没那么多算计与讲究,眼下,圣明天子膝下仅有一子,是他唯一的香火,而大靖江山要后继有人,需要萧念暄踩在他的肩膀上往前。
想到这,她好像也忽然理解了他的一些行为。
萧念暄夹在两人中间,一会儿望望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
他敏锐地察觉到,阿耶对眼前的医官,与对别的女人不太一样,虽然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不一样法,但父子共性,他对阿耶的很多心事,都把握得非常准确。
他挪了挪自己的臀,朝绪芳初朗朗一唤:“阿初。”
这老成的一声,叫得绪芳初猝不及防,瞪大了星眸,错愕望他。
就连天子的脸亦有一分抽动。
那小鬼浑然不觉老子已经生了气,自顾自地朝着绪芳初笑,释放奶娃娃引人垂涎的魅力:“阿初。我记得你的名字,你看,我说过我会记得。”
绪芳初尚未从惊怔之中回过神来,忽听天子含着森意的质询在耳朵里爆开:“谁教你如此叫人的?”
小太子搔了骚后脑勺,认真地说:“阿初是我的朋友呢。阿耶说过,对朋友就是要很亲近的。”
萧洛陵教他的是,对朋友要友好亲切,而不是教他成为孤家寡人。
萧洛陵有种自掘坟墓的懊悔。
他并不排斥萧念暄亲近绪芳初,却担忧有朝一日,他对生母的渴望,终究让他会盼望着回到母亲的身边去,抛弃与他曾相依为命的自己。
而现在,崽子对母亲天然的好感,就是令他的处境最是危险的因素。
他没说话。
绪芳初也不敢冒犯,斟酌着回:“臣只是太医署的一名医官,位卑言轻,何敢与殿下为友?殿下折煞臣下了。”
萧念暄怔住了,回头看向阿耶,不知该怎么处理。
萧洛陵淡声道:“他喜欢你罢了,你今日危难之时,不也想的是向他求救么。”
绪芳初的胸口砰砰地跳,屏息听完,暗忖自己何德何能啊!
萧洛陵垂目看椅上懵懂不解的萧念暄,解释了今日绪芳初欲向其求助的经过。
听得小太子一愣一愣的,眼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