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忍了泪意,脸颊埋在他的胸口,默默地平复着。
灼烫的呼吸,一点点凉了下来,激韵散去,得以疏解,她终是得空仰起眼睛,看向他同样发红的布满汗珠的面容。
萧洛陵将她身子用大氅裹住,抱她去净房拭洗,浴房里水声大作,直是又闹了小半个时辰,绪芳初整个人宛如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回,被重新裹入温暖厚实的氅衣,似狸奴般被揣回怀中带出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终于过关了。
她已经脱了力,整个的似一缕烟,像是要随风散去了,身子骨上简直没有一处好地儿,但心里也没有半丝不满,他狠是狠,可到底从来也舍不得真伤害她。
她是恃宠而骄,拿捏了这人,心知肚明他的情意,有恃所以无恐。
萧洛陵将全身裹在氅衣的女子揣好了,坐上软靠,一手抚过她遍布红痕的脸蛋,轻轻地碾,语气不辨喜怒:“适才嚷得厉害。还疼么?”
绪芳初摇了摇头,说实在的对他有些怵怛,应激似的,被他一碰便止不住地颤,可下了床榻,他又似个明君人主,宽宏、体贴、疏朗,简直让人想象不出他还有那样癫狂的一面,绪芳初垂下颤栗地浓睫,低低地回应:“不疼了。”
说罢又怕他不信,更怕他再度提起什么名分的事情来,她急忙转过别的话题,眼眶微红,嘟囔起来:“可是臣来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脚磕在了石子路上,当时心里焦急赶路,赶着见陛下,心里没把这当回事,也不觉着疼,现在却不知怎么的疼了起来……”
“朕看看。”
他听了她的话,低着眼,将氅衣的尾端掀开一截,露出玄色氅衣之下宛如浮露着珍珠光泽的白璧无瑕的肌肤,她所指之处是右脚的脚踝,如其所言确实有一丝磕碰生出的红肿。
萧洛陵自懊于自己的粗心,只顾自己发泄心中的委屈,却不想她赶来时还受了伤,定是来得匆忙,雪天路滑,她不慎滑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说着,便要为她拿灵善膏。之前她来太极殿为他按摩,还留了半瓶剩下的药膏没用完,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是他低头取药之前,又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便先将大氅里的玉佩摘了出来,探入衣领,交在她的手里。
“拿着。不许再弄丢。”
绪芳初没有将触感冰冰凉凉的东西拿出来细细地看,因那物很是熟悉,此前就早已把玩过多日,它的质地坚硬而熟悉,上面的纹理更是她反复用指节描摹过的,她确认,这是那枚被卞将军借走之后便有借无还的玉佩。
卞舟用它调动龙骧军之后对她没了下文,一句交代都没有。但卞舟本人应当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没说,她也没问。
绪芳初心里明白,如此重要的信物,陛下不会容忍它旁落,必定是对卞舟收回了。
她想,收回之后他可能不会再给了,毕竟此物是龙骧军的虎符,至关重要,岂能轻易相赠,说不定上次他送这虎符就是算准了陇右军中有人包藏祸心,迟早谋反。
先前不知这枚暖玉有此之用,收了也便收了,知晓这其实是一枚虎符之后,绪芳初受宠若惊地不敢接,推辞了起来。
“陛下,此物贵重,且有大用,臣不敢收……”
“朕给你这块玉佩,是让你拿来保护自己的,谁让你将它私自借出的?”
绪芳初怔愣,瞧见他似有责怪的眼色,她闭了唇,半晌后,她还是没忍住嗫嚅道:“臣之前真是没想到,长安大乱一切都在陛下彀中,还以为大明宫都要完了,不敢不赌上一把。”
“确是豪赌,你对卞舟就那般放心?”他意味难明地扯了薄唇,将寻出的灵善膏拿在了手里。
一直到现在,绪芳初都还能听见陛下似有若无的对卞舟的淡淡醋意,她怔愣不解,难道这个人苦心安排,百乱之间还不忘促成卞舟对她阿姐动心,就是因为这?
“不放心又能怎样,”绪芳初不服气地道,“当时的那种境况,都危急到了那种地步,我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其实我心里怕得要命啊。”
“朕道你是鼠辈的性格,你还不肯承认,”他笑起来,“朕总会护住你和念暄,怕甚?”
药油涂抹在肿胀的脚踝上,被大掌搓开,有些热辣之意,绪芳初忍不住轻轻呼痛。
“一介太医还怕这点疼痛,”萧洛陵哼笑,“往日给朕按摩倒是不见手下留情,时时作弄于朕。”
绪芳初脸热,被看穿了坏心,有些难为情。
好在他终是笑了,深拧的眉目之间有肉眼可见的松弛,绪芳初也放了心。
垂眼于灯下瞧着他,他昳丽的容光于桐油灯间,宛如煜煜生辉,有种万千灿烂尽在一身的闪灼,她心一阵鼓噪,又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
“陛下,我发现你的名字,好像都是地名。”
他揉她脚踝的动作滞了滞,绪芳初以为他是生了气,将脚踝惊恐地往回缩了缩,但被他按住了小腿,她动弹不得。
萧洛陵抬眼,“不错。朕生于洛陵,自小喝的是青川水,姑母带朕逃离洛陵之后,让朕铭记故里永志不忘,故为朕改了名字。朕原名萧檀,檀木之檀,乳名唤作定疆。”
绪芳初疑惑:“为何要逃离洛陵?”
萧洛陵继续替她揉捏受伤的脚踝,隔了半晌,绪芳初以为他不会说了,耳畔传来极淡的声音:“因为洛陵已是一座死城。”
绪芳初惊惶怎会如此,待要再问,脑中忽然忆起自己在旧医案里看见过洛陵的大案。前楚民不聊生,除却人祸,那些年天灾也一直不断。
洛陵属于大城,三面环水,二十年前,因汛期急雨,山洪暴发,冲毁河道、淹没房屋,洛陵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财力空虚,治理不及,洪水过境之后,紧接着便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