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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4页)

葛拉齐亚来不及向任何人告别就去了。几个月来,她的生命差不多已经连根拔起,只要轻轻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这次的流行性感冒发作的上一天,她接到克利斯朵夫一封温柔的信,大为感动,想要叫他来,觉得一切把他们分隔的理由都是虚伪的,罪过的。因为没有精神,她把写信的事拖到下一天。到了下一天,她又不得不躺在**,写了几行就头昏脑晕,而且也踌躇着不敢写出自己的病状,怕惊动克利斯朵夫。他那时正忙着练习一阕带有合唱的交响曲,根据爱麦虞限的一首叫作福地的诗写的:两人都很喜欢这个题材,因为有点象征他们的命运。克利斯朵夫把这作品向葛拉齐亚提过好几回。第一次的演奏定在下星期内……那当然不该打搅他。葛拉齐亚在信中只说起自己伤风,后来还以为说得太过分,便撕掉了,又没气力再写。她预备晚上再动笔。不料到晚上已经太迟了。要他来已经太迟了。连给他写信也太迟了……死真是来得多快!要几百年才能培养起来的东西,不出几小时就被毁灭了……葛拉齐亚只来得及把手上的戒指交给女儿,要她转交克利斯朵夫。她一向和奥洛拉不大亲近,现在要离开世界的时候,才抱着一腔热情瞅着这张留在世界上的脸,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这只手将来可以代表她去握她朋友的手的;她快乐地想道:

“我没有完全离开世界。”

怎么?我说,气势这样伟大的,充满着我耳鼓的,

同时又这样温柔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西比翁之梦》[6]

乔治热情冲动之下,从高兰德家里出来又回到克利斯朵夫那里。高兰德平日冒冒失失的话,早已给他知道葛拉齐亚在他老朋友心中所占的地位,甚至——青年人是不知轻重的——他还当作打哈哈的资料。但那时他又同情又紧张,体会到这样一件祸事所能给克利斯朵夫的痛苦;他要跑到他前面,拥抱他,可怜他。因为知道克利斯朵夫的感情非常激烈,所以看了他刚才那种镇静的态度不大放心。他打了铃。没有动静。他再打铃,又照着跟克利斯朵夫约定的暗号在门上敲了几下,才听见一张椅子移动的声音,又听见沉重而迟缓的脚声。克利斯朵夫把门开了,脸上那么平静,使本来预备扑到他怀里去的乔治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克利斯朵夫很和气地问:“是你吗,孩子?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乔治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是的。”

克利斯朵夫过去坐在乔治没有来以前就坐着的椅子里:靠着窗口,把头仰在椅背上,瞧着对过的屋顶和傍晚天上的红光,根本不理会乔治。乔治假装在桌上找东西,偷偷对克利斯朵夫瞅了一眼。老人脸上毫无表情,夕阳照着他上半部的腮帮和一部分额角。乔治走到隔壁屋里,好似继续找着什么。刚才克利斯朵夫便是拿了信把自己关在这儿的。此刻信还在**,被褥上清清楚楚有个身体躺过的痕迹。另外有本打开的书掉在地毯上,正翻在折皱的一页。乔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福音书》里叙述玛特兰纳遇到园丁的一段[7]。他又回到外面的屋子,东翻翻,西找找,免得手足无措,觑空又对一动不动的克利斯朵夫望了一眼。他很想告诉他,他替他多么难过。但克利斯朵夫神色那么开朗,使乔治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得体。那时的情形仿佛倒是他需要人家安慰了。他怯生生地说了句:“我走啦。”

克利斯朵夫头也不回过来,只说:“再会吧,孩子。”

乔治走了,轻轻地带上了门。

克利斯朵夫这样的待了好久。天已经黑了。他没有痛苦,没有思想,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他好比一个困顿不堪的人,听着一阕模糊的音乐,并不想了解。赶到他弯着腰站起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他往**一倒,呼呼睡熟了。音乐继续在那里响着。

于是他看见了她,她,那个心爱的人……她对他伸着手微微的笑着说:

“现在你已经越过了火线。”

他的心溶化了。一片和平充塞着明星密布的空间,各个星球的音乐展开着它静止的、深沉的洪流……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极乐的境界却依旧存在,听到的话始终在那里,像遥远的微光。他下了床。一种无声无息的,神圣的热诚鼓动着他的心。

……现在我看到了,我的儿子,

在贝雅特丽斯和你之间只有这堵墙壁……

可是他已经跨过了他和贝雅特丽斯之间的墙壁。[8]

他一半以上的灵魂久已到了那一边。一个人越是生活,越是创造,越是有所爱,越是失掉他的所爱,他便越来越逃出了死神的掌握。我们每受一次打击,每造一件作品,我们都从自己身上脱出一点,躲到我们所创造的作品里去,躲到我们所爱的而离开了我们的灵魂中去。最后,罗马已经不在罗马了;自己最好的一部分已经在身外了。在墙垣的这一边,只有一个葛拉齐亚把他留着。而她也去了……现在,痛苦世界的门已经给关上了。

他心里非常兴奋地过了一个时期,不觉得再有什么束缚,不再等待什么,不再依靠什么。他解放了。斗争已告结束。走出了战场,他望着燃烧的荆棘在黑夜中熄灭了。它已经离得很远。荆棘的火光替他照着路的时候,他自以为差不多到了山顶。可是从那时起,他又走了多少的路,而山顶并不见得更近。现在他才知道,即使永远走下去,也到不了那里。但是一个人进了光明的区域而没有把所爱的人丢在后面,那么即使跟着他们永远走下去,你也不会觉得时间太久。

过了几星期,他重新出门和大家相见:除了乔治以外,跟他亲近的人谁也没想到他那些经过的情形。临时即兴的习惯还保留了一些日子,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一天晚上,在高兰德家里,克利斯朵夫在琴上弹了差不多有一小时,他尽量的发泄,忘了客厅里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他们都不想笑他。这些惊人的即兴把大家听得皇皇然不知所措。连那班不懂其中意义的人,心里也难过极了;高兰德甚至含着眼泪……克利斯朵夫弹完了,突然转过身来,看到大家激动的情形,便耸了耸肩膀,大声笑了出来。

他到了一个境界,便是痛苦也成为一种力量,——一种由你统制的力量。痛苦不能再使他屈服,而是他叫痛苦屈服了:它尽管**、暴跳,始终被他关在笼子里。

这个时期产生了他的最沉痛同时也是最快乐的作品。其中有《福音书》里的一幕,那是乔治一听就知道的:

“女人,你为什么哭?”

“因为有人把我主挪走了,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说完之后转过身来,看见耶稣站在面前:而她不知道就是耶稣。

——另外有一组悲壮的歌,依着西班牙的通俗歌谣写的,其中特别有一首情歌,凄怆的情调好比一朵黑色的火焰:

我愿成为那座埋葬你的坟墓,

使我的手臂可以永远抱着你。

——还有两阕交响曲,题目叫作《平静的鸟》和《西比翁之梦》。在约翰·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的全集中,这两件作品是把当时音乐上所有最高的成就,结合得最完满的:德意志的那种亲切、深奥、富有神秘气息的思想,意大利的那种热情的曲调,法兰西的那种细腻而丰富的节奏,层次极多的和声,都被他融和在一起了。

这种从“生别的悲痛中发生的热情”,维持了两三个月。然后,克利斯朵夫怀着坚强的心,踏着稳实的步子,又回到人生的行列中去了。悲观主义的最后一些雾雰,苦修的心灵的灰暗之气,半明半暗的神秘的幻境,都被死亡的风吹开去。纷纷四散的乌云中显出一条长虹。天色更明净,好像被泪水洗过了似的,堆着微笑。这是山峰上恬静的黄昏。

[2]神话载:阿谢隆为地狱之河,今作死亡解。

[3]杜皮尼为16至17世纪的法国诗人,讽刺作家。

[4]菲利浦二世为12至13世纪时的法王,第三次十字军领袖之一。维拉阿杜安为12至13世纪时法国史家,政治家,曾发动第四次十字军。

[5]据《旧约·申命记》,摩西去世以前,曾登此眺望上帝预示他不能进去的福地。

[6]《西比翁之梦》为古罗马作家西塞罗所著《共和国》第六卷内的一篇。

[7]据《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章,玛特兰纳于耶稣葬后到墓上去,发现墓穴已空,回头看到一个人,以为是园丁,其实便是复活的耶稣。此处隐指一个人见到了真主而不认识。

[8]贝雅特丽斯为但丁终生倾慕的爱人,上引诗句见《神曲·净罪界》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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