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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卷（第1页）

丙卷

戊申光绪三十有四年仲冬月初九日辛卯，翰鼎诣武昌行宫，观庆贺嗣皇帝登极典礼。其时，云散天青，风和日丽，大慰臣民祝祷之忱。迄礼成人散，翰鼎偕彭克谐，信步出汉阳门，循江北下，经彭公玉麟、杨公岳斌[1]祠堂，悠然神往。忆丙申冬，挽郭武壮夫人联语云：“武壮相逢问时局，乞道强邻逼处，忠魂犹望护榆关。”今日者，恭逢幼主登极，身依南斗，北望京华，乃适谒彭、杨二老臣祠堂，则心香一瓣，默祝英灵，亦惟如是云云而已。“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2]“步檐倚仗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3]“系舟今夜远，清漏往时同。万里黄山北，园陵白露中。”[4]“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5]此皆我乡先正襄阳杜氏忠爱之词，恳挚缠绵，冠绝千古，足以上追乡先正屈子之风。凡我两湖同乡后来之秀，得无三复诗言，而闻风兴起耶？甚矣！同心之言之诚哉，其臭如兰也乎。戊申仲冬初九夜记。

己酉宣统元年孟春月十一日壬辰，过武昌市中，适于镜像馆仰见新皇帝御容，肃然鹄立，敬瞻久之，殊深钦慰。其聪明天亶，朗润端庄，具见于尺幅之中。然不敢专陈颂祷之词，徒饰尊君之体。尤伏愿深宫蒙养作圣，左右侍从，启沃得人，俾早赞成尧舜之君也。周成王顾命之言曰：“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此皆正本清源之至论也。古大臣竭忠辅导，罔不留意于斯。如伊川程子[6]之当春谏阻折枝，欧阳文忠[7]之举笔不忘规讽，皆所谓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齐人莫如我敬王者也，况今日者。适遇皇躬冲龄，大人赤子，一团理趣，全具胸中，浑然天地之初，昼夜乾坤清气，尤富善言易入。无难正厥初基，如得程、欧侍从之臣，随事随时，竭诚启沃，无间洪纤，将来渐养渐纯，必可致君尧舜。此诚最要之关键也。是以今日者江湖远处，愚忱专注，日夜馨香祝之。己酉春正月十一日灯下记。

癸酉春日，乡中某公以事见招。其同怀弟某，以诸生食饩胶庠，年可四十矣。是日与予同食，食毕，予入谢某公之夫人，照乡俗称烦扰等语。其弟随入，竟对嫂氏亦如予称。乍闻悚然，已而凄然。谚云：“兄弟分居如邻舍。”岂诚然哉？呜呼！兄若弟当幼时，依依父母，拥炉围坐。初无尔我之分，但识为一家人而已。一自既长，各有妻室，人丁渐繁，势必析爨分居。既析爨分居，则钱谷各存畛域，不便任意取携矣。又况若斯人者，生而性情偷薄，早视兄嫂如途人。同财时，已私橐充盈。异财后，尤形锱铢必较，明目张胆，无稍通融。故虽身受一饭之微，亦难忘谢答周旋之迹。一不自检，遂不觉真情毕露焉。是则夫妇由分而合为一，兄弟由合而分为二。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矣。回忆团坐父母膝下时情景，不杳如隔世事耶？念及此，直令我仰天代作号咷也。悲夫！

浏中讲友陶南村曰：“居官之要，在一‘尽’字。既事事尽吾职，复事事尽吾心，乃可无恨。要其始，必以明字为先。不明，而徒自矢以尽职尽心，窃虑民受其害而不自知也。”善哉言乎！予闻而谨志之。

菱湖侧，醴泉冽。醴泉冽，青莲茁。此乃扶舆磅礴之正气。钟物则物灵，钟人则人杰。一解。男绍周，玉为骨。女端阳，冰为质。潭清陈润婚嫁毕，我佩子黻天缘结。二解。郎病瘵，女志决。生同室，死同穴。天下玉楼成，人间玉镜缺。天下人间终古别。三解。菱湖侧，醴泉竭，青莲折。月黑云昏风惨烈，子规夜啼斑竹裂。年年寒食清明节，鸳鸯湖上花如血。四解。此湖北黄冈诗人《菱湖词》，为沔阳谭烈妇陈氏作也。案：烈妇为沔阳士人谭绍周之妻，陈体柏之女。绍周之父，曰谭馨陔。撰夫妇合窆之碑记者，则为沔阳诸生李敬菴，教谕张占霖也。谭烈妇素有贤声。一旦亡夫，人咸哀之。烈妇营殓夫君毕，亟自沐浴更衣，潜入菱湖以殉。盖庚寅光绪十有六年，八月初八日夜半事也。时烈妇年二十有三，于归才五年，尚无子。夫绍周，亦年甫三十耳。碑在武昌东城宾阳门口。予自辛卯夏日始见此碑，厥后每过其地，辄肃立碑前，三复《菱湖词》不置。今岁己酉，假馆宾阳门，相距咫尺，尤便时往口诵，乃得字字默识于心，归而录存之。菱湖者，即两湖书院讲堂前湖，士人所称都司湖是也。烈妇随夫来自沔阳，侨寓湖滨。其投水殉夫，事在庚寅八月初八夜。其时，南皮先生甫任楚督一年，尚未创建两湖书院。湖滨寂寞荒凉，民居多属茅庐，穷檐可悯。予以戊子夏日从罗西先生侨寓湖西颇久，熟谙濒湖情景。至今念之，犹深黯然。然而烈妇人杰，乃崛起于茅舍穷檐，是诚扶舆磅礴之气所钟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信然欤？辛卯以后，两湖书院既成，翰鼎从学其间。每过湖滨，辄肃然起敬，良以贞魂毅魄，精贯三光。早于名教之场增色矣。而诗人题咏此种旧迹，亦令笔墨增辉，文情益形斐亹。至年年寒食清明二语，尤堪支拄万古乾坤，诚当今不可无一之文也。碑中未著诗人姓名，惟自题“黄冈赤鼻山樵”而已。其亦乐道人善，而自忘其名者欤？呜呼！谭烈妇千古矣！《菱湖词》亦千古矣！

易翰鼎曰：谭烈妇当机立断，投水殉夫，此非有不得已者哉。人臣皆愿为皋、夔、伊、傅[8]，岂甘为比干[9]、龙逄[10]？然而行谊各殊者，势随所遇为转移也。谭烈妇自沔阳二三百里外，从夫侨寓省垣，所恃以为生计者，军中书记之饷糈耳。夫故，则粮绝。居于陋巷，混迹屠沽，无子可恃，何以自存？欲自全其志节之清高，惟有从夫地下，以结束终身。在烈妇，审之精矣。或谓吾人著书立说，所以维持道德，不宜示人以奇节，惟当范人以常规。呜呼！是岂勉人以奇节哉？不过表其清明正大之心，果毅刚方之气，以资观感耳。人而有是心也，有是气也，可以处变，尤便于处常，可成惊雷怒涛，尤便为和风甘雨，禹稷颜子，易地皆然。是在精义者，随境变通，各当其理，以臻时措咸宜也。记者岂好异哉？

予答门下士曰：“慎独之独，隐微幽独之谓也。方寸之地，人所不见，己所独知是也。若但云孑身独处之地，则粗矣。”

朱子云：“天地别无勾当，只是以生物为心。”愚谓家庭慈父母，庙堂贤君相，亦皆别无经营，始终盘旋儿女苍生身上。悲夫！

武昌黄鹄山头，胡文忠祠大碑刊有曾文正表章胡公一疏。翰鼎读之，而慨然顾谓左右曰：大臣推贤让能，使同寅协恭，和衷共济，实千古兴衰一大关键也。咸同中兴之际，名贤辈出，同心戮力，赞成东南各省，救民水火之功。而其间竭诚联络，广为搜罗，奖励揄扬，分过让美，曾、胡二公，实同擅胜场。大功之成，全赖乎此也。兹以曾公表章胡公于大星陨后，追怀同志，创深痛巨，宜其披肝沥胆，血泪成文。非特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而已矣。此文自良将相聚，至后此难继一段，精神团聚，警策绝伦，日晶霜肃，光凝金石。翰鼎自光绪戊子始来武昌，每至此处碑亭之下，辄循环朗诵此段数遍，俯仰流连，盖不仅关系一事一时之要领也。乡先生瓣香不远，羮墙如见，小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湘中某君，宦游鄂省。光绪丙申秋间，一日散步黄鹄山头。忽凝神注目，移时不动。乡人同行者问曰：“君何所思，内若有所羡慕，而外著愁容，得无南望家山，而深内顾之忧耶？”答曰：“否，不然也。内顾忧，犹易治耳。今眼前庙貌崔巍，愚因而远追禹稷[11]，近逐曾胡[12]，自耻无能为役。禹稷者，万古勤民之祖也。曾胡者，吾乡救世之材也。如徒念一家之饥寒，即学我浏阳小朱子，坐此矶头卖卜，犹可度日，亦何烦苦思焦虑为哉？曰：“君在官场，而独不慕荣利乎？”答曰：“有至荣大利焉，愚甚慕之。不可必得，是以忧也。同寅所营求，不过一时之薪津差缺。吾心所羡慕，颇在百年之俎豆馨香，不能伴食禹稷之门，即祈从祀曾胡之侧。而乃年将半百，未得借手有为，安望不与草木同朽哉。”同人哂为迂谈，而君穆然也。

《诗》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此盖痛念父母之亡，出则衔恤，入则靡至，而长失此覆育拊循之德荫也。而孰知福荫之衰，其效验亦有捷如影响者哉？霖儿以乙卯仲秋，出司临湘鹾局书记。虽在青草洞庭之北，路隔重湖，然距家未为甚远也。乃甫及丙辰仲春，又奉调移归本邑新市鹾局，则尤自幸负米养亲之至为便利焉。迄丁巳仲夏望日丙午，其母无病而终。霖儿得以哭送床头者，亦皆奉文改近之功也。乃未几，突奉销差出局之文，其书记一差，已有一林君到局接办矣。文略曰：“前经令委余清泉，接充在案。现余清泉久未到差，改委林道根接替。除分行外，合行令仰该员。将新旧案卷点交清楚销差。民国六年七月三日令。”案：是日，即仲夏望日丙午也。呜呼！霖儿萱荫未衰。余君虽奉委已久，而未能早赴新市。及瓜而代，迄乃母以丙午日黎明溘逝，而改委林君之文，亦即于是日午刻缮发。抑何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之若此其神速哉？昔人诗云：“鹞鹰搏鸡，鸡有母护。离亲出门，心寒行路。”而况母氏终天永诀，毕生失所依归也。岂不悲哉？岂不悲哉？

予妻归窆[13]，经旬日矣。一夜，细雨达旦。予以更深犹坐灯前，笔不停书。倏闻霖儿步至窗前，呼予告以行将就寝。其音哀以思，予深为恻然。盖霖儿平日昼夜不离母侧，必俟母氏伏枕已安，始自徐徐退而就寝。今一旦失所依归，又值夜雨凄清，灯残人静，宜乎有此凄怆情状也。可悯哉！可悯哉！

予妻坤凝之停丧暗室也，鹇儿、翚儿伴棺而眠者四阅月，棺前昼夜燃灯。予见之怆然。去夏，自备菜子油无多，今春大形缺乏。坤凝寸心独运，随时乘便，迭由新市买归膏油，虑患操心，不一而足。因命翚儿，今夏须多自备菜子。仲夏初八日晚天，彭克谐自市中油厂监造而归，谒坤凝于中庭，坤凝犹极口温言慰劳。迄初九日晚天，油成运归，而坤凝已寝疾床头，未能临视矣。劳心备物，而不及生前自用一日，遽尔溘然长逝。岂不悲哉？岂不悲哉？

忆同治辛未，家小彦公文博以春间丧其爱子，沈痛异常，无以自解。乃季女许嫁汨罗黄氏者，又适于冬日，老姑卧病垂危。一日，命肩舆突来，迎归此女。但云：“必求姑媳一面。”及至黄宅，越日即命其子及时完婚。当小彦公送女出门时，鹄立远望，不能转睛。迄肩舆不见，公乃顾谓翰鼎曰：“今岁家运，四字尽之。”下文将脱口而出，忽尔截然而止，既而叹曰：“直是死者别，生者离耳。”加两“者”字，语始分明，较为吉祥也。今翰鼎有黄门之戚，而门下士彭克谐，二十年依依左右，追随不失者，亦适于百日之内，长别归田。予独何心，能无抱小彦公六字之悲欤？克谐挽言阁恭人联语云：“数孙男女，元恺二八又三人，常群聚以绕膝承欢，何堪身换麻衣，抚棺恸忆分甘日。依潘安仁，春秋二十有三载，今不得已归农长别，恰值峰倾天姥，倚装愁听悼亡诗。”悱恻芬芳，不忍卒读。盖泪和墨下之文也。悲夫！

杜少陵《梦李白》诗：“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正论也。其赠郑虔诗：“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不平之鸣也。毛西垣《南极庙》诗：“神幸宥我，当令颜色光，从今更历两乙丑，百二十岁无灾殃。”戏言也，亦称心之谈也。其《吕仙庭》诗：“白头坎壈更羁旅，那须海屋多添筹。”牢骚语也。凡诗人随时摅写怀抱，往往先后异词，各见吐词之妙。

戊午季夏月杪，石校钦在东村圳墈，登收早稻告成，襆被还适园。予自维生长田间，历七十年，宜深悉田家之作苦矣。然犹有未及目睹情状者。今见校钦容颜憔悴，眼珠深陷，不胜悯然。昔尝闻庚子西迁，辛丑回鸾[14]之后，德宗景皇帝[15]每谕左右大臣云：“前在深宫，恒咨访农家情景，惟恐不悉民间疾苦。今就往返途中所见，初不料小民之可悯，一至于斯也。谚云：‘耳闻不如目见。’不信然欤。”谈次，每愀乎其容，久而不解，贤君之异于人者如此。

梦中独行访客，忘其路之远近，至天光既暝，而始望洋兴叹。以归途所经，皆荒郊乱冢，虚旷无人之地也。予自幼胆怯，其堪此乎？正心慌意乱间，忽坐藤床而上升，去地约五六丈。左手张盖，以代风帆，随时转旋，迎风以进，恰如舟流。右手则执床边坚劲处，而伸缩推挽，以速其行。而全身仰卧，复以双足摇而助之，高立阔行，颇令胆怯之人，俯视荒原，而自喜超然离群也。未几，即达关门，藤舟乃降而俯就，以入门而莅人境，胆气益壮，掉臂游行大苑中以归。呜呼！此亦幻境耳。如得实有其事，则亦与欧人之飞艇，何以异哉？虽然，此一藤舟也，专以拯人活人为心者也，是亦圣人之利涉大川，佛氏之普渡群生，而函人之惟恐伤人，可借手有为之利器也。安得不耐人十日思不忘。

大凡讲学之与处事，其义微有不同。讲学必主守经。不守经，则其道不尊不贵。处事则必兼通权达变，不通不达，则其道不广不宏。理也，情也，势也，三者必互相流通，互相接济。如废一，则难使人各适其天也。有某氏女子者，于某老人为远族侄孙。年二十有六，始得出嫁某邑士族。甫越三载而夫亡，女年犹未及三十，善抚前室一幼子如己出。又未几而子夭，幸其舅尚在，经营摒挡，衣食粗安。又未几，而舅亦亡，家赤贫，无以为生，又无栋宇一椽可托。不得已暂归母家，而母家亦赤贫，仅一叔父借小贸以营生。其力第能自蓄妻子，并迎寡嫂同食耳。寡嫂即女之母也。女亦何便终身附依母家，而重累分居已久之叔父以无穷之后事乎？此女日夜如坐针毡，百思而未得长策以自处。其夫家亲党数人，私相计画，将劝令改适小康之家，心目中且有一相当之处矣。正拟函商其母家，以定行止。此亦有心人不得已而代谋也。乃适有陈某在坐，大声扬言于众曰：“诸君所议，诚达情审势之言也。惟恐不能超越理学家一大老关之津隘口耳。”众问大老为谁，陈即举某老人以对，众皆怅然，各自散去。陋哉陈某！抑何目不窥人，徒冥冥瞽谈若此？此殆袁氏所云：“深求圣人，而反失之者欤？”抑何心震于讲学之伊川程子，而以概天下之达情审势，处事灵通之选欤？今因有客以事就商，情殊窘促，故发愤一言。

梦中见乳孩，约两岁，哭索母抱。而其母事忙未至，令人顾之悯然。既而忽止哭而行，手拾碎瓦而来，仰面告天，欲卜其母何时可至。因学壮者老人摇钱以卜之法，以碎瓦代钱，鞠躬俯首而摇，摇而掷之地上，且摇且泣。予注视而深怜之。一时万感齐来，悲号而醒。呜呼！天下苍生众矣，岂特为是儿凄恻哉？

湘阴郭氏、左氏，同居县东梓洞山村。一日，养知先生归自京师，舍舟登陆，距家尚有一日之程。先生致书家人，命雇舆夫走迎，并雇挑夫运归行旅。大约是役也，多亦不过需人七八而已。时左文襄公家居，郭氏托人经纪其事。左公一诺即出，竟雇夫五十走迎。人许给钱八百文，统计需钱四十千也。养知囊槖萧然，一时为之大窘。寓馆主人，乞怜假用盘盂衾褥，亦无从取备，不胜其扰。明日归途负物，鱼贯而行，村人走观，群相惊讶，不知何为。即此想见文襄公大气磅礴，如洪钟巨镛，不能作铿铿细响也。

邑中父老传闻，左文襄公微时家居，岁除日陈肴祀祖。忽有鸱鸮飞集神座前，张嘴夺食，俗所呼为怪光鸟者也。举家大震，以为不祥。文襄公伸手抟执，置木盘中，引刀断其头，口祝曰：“怪光怪光，误入中堂，斩此恶鸟，家庭永昌。”急令捧走，投之山林，举家称快。亦可想见其气焰之盛，足以扫**而廓清也。

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夫事之云者，务期执鞭从行也。岂徒葵心向日而已哉？虽然，此邦贤大夫吾果能事之与否。实亦有数存焉。翰鼎尝以巡检州判小吏先后听差鄂垣，凡十有五年矣。糊口无资，而恒好为高远之企慕，何其不自量也，亦可哂也。

己亥、庚子间，尝自刊衔名片，题曰：“湖北前抚宪胡、前臬宪江、今抚宪于各衙门听差小吏易某。”虽因向慕殊深，高自附托，然于修己安人之实际，究何补哉？胡润芝、江岷樵两先生，古人已往，固无论矣。其于于次棠先生荫霖[16]，实获躬逢盛会，而卒未能事之一日，是不仅势分悬殊所限也。此其中盖有天焉？可胜慨哉！

湘阴诸生汨罗刘君魁梧，其字亦曰魁梧。壬申冬，同寓长沙，一日笑谓予曰：“君字寿梓，请改字叔子。晋有羊太傅，明有魏秀才，昔人已垂大名去矣。君盍鼎足为三乎？因属对曰：‘古今三叔子。’”予脱口应声曰：“名字两魁梧。”

一年将尽，万事丛来，盐米驱人，饱饶倦意。昨值仲弟稍闲，因与拥炉夜话。偶展巴陵毛西垣先生诗集朗诵，聊拂俗尘。迄见字字跳跃纸上，不禁拔剑起舞。邻人惊起，不知何为，倚墙静听。适门外叩扉甚急，仲弟出视，旋奔走笑告曰：“我兄英锐逼人，索债人闻而惊走矣。”诵诗而能避债，毛公其有用之书也哉！相对鼓掌大笑。

人之心思，瞬息千里，旁观不得而知也。有时思一人过甚，则形容颜色如在目前，亦遂忘乎他人之目无所见也。乙丑馆中，偕友人坐。友忽掷笔问曰：“之二子者，孰为兄，孰为弟，子知之乎？”予答曰：“知之。年长于弟者为兄，年少于兄者为弟。”友不悟，复诘曰：“二子肥瘦各殊，吾不能辨其年之少长。果肥者兄而瘦者弟乎？抑肥者弟而瘦者兄乎？”予笑曰：“人非照胆镜，安能知君心所念者为何人乎？吾仅能据常理以答之，其人则吾不知也。”友亦爽然大笑。

湘阴郭蛰存先生仑焘[17]，诙谐善谑，一片灵机。一日，有故人过访，蛰公询及其冢子何为。故人蹙頞而吁曰：“是儿其废物哉。无日不令我吵嚷再三也。”蛰公惊问何状。曰：“近患疯病，心境不明，无日不形丑态耳。”蛰公正色以叱之曰：“既知其疯矣，何为出之以吵乎？夫疯者风也，吵者，草也，岂为子者已成君子之德，而为父者反蹈小人之德乎？”坐客莫不鼓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