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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卷02(第2页)

己未春仲,黄内侄伦慕孺勋告言:汨罗玉笋山三闾祠[28]拟设存古学堂,聘吴钜年先生国镛[29]、郭复初先生立山[30],教授诸生以《十三经》大义,以期正人心而端风俗。盖有大力之陈公,提倡创办,惨淡经营,或将不日成之也。果尔,则亦见龙在田,天下文明之朕兆欤。凡志切求学者,宜共欢欣而鼓舞也。《言馨草堂笔记》一书,吾友蔡葆初节而录之。名之曰《太平草木萌芽录》者,亦期以感一隅之人心,而厚一隅之风俗也。今若得吾友郭、吴二君建此昌明正学之大业宏模,泽及桑邦,吾道幸不孤矣。

夜坐,对鹇儿闲谈,予谓杨朱、墨翟、老莱子皆与孔子同时,不知孔子亦尝闻此三人否?庄周、屈平皆与孟子同时,不知孟子亦尝闻此二人否?凡同时而不相知者多,亦势使然也。夫杨、墨、莱、庄、屈五子之于孔孟,犹属造诣悬殊。若顾亭林炎武之于王船山夫之,节义文章,双峰并峙,然而船山始终不知世有亭林,亭林亦仅依稀仿佛,略闻船山之踪迹也。亭林听楚僧谈湖南近三十年事,诗云:“伤心南岳祠前路,如见唐臣望哭时。”至今诵之,曷胜慨然。

己未仲春初六日戊午,晚后独步阶前,仰视镰月新光,恰似去年今夜途中苍黄奔走避乱时风景也。令我苦思石校钦患难之侣,咫尺亦若天涯,黯然销魂。

是月初九日辛酉,手检七十年间笔记,经吾老友蔡葆初培劼流览指删节录,肇锡嘉名曰《太平草木萌芽录》者,力谋今岁付铅版印行。《书》云:“吉人为善,惟日不足。”今亡友葆初既视吾书为益人之具也,吾亦安可畏难自阻,而勿于老眼蒙眬之下手缮成帙哉!然已不胜日暮途远之嗟。平时俯仰自思,颇不解苍苍者天,何以不促翰鼎于群才荟萃之年,借助他山,早成卷帙,而必俟血气既衰之后,始迫令孤身匹马晚行以施鞭策乎?频年之日夜孜孜,不遑寝处,晏眠早起,劳心劳形,诚非老境之所宜也。子曰:“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所谓得者,非必指营求利禄而言也。凡于美举难成者,必求有成,似皆得之一念也。李广之恨不封侯,固得之心也。即昭烈之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未建,是以悲也,亦得之心也。今翰鼎编印成书之役,夕死必冀朝闻,要皆一得之心也。明知有损血气,未必不求暂息仔肩,而无如责无旁贷何也。呜呼!微矣。此其中盖有天焉。

一夜闲坐,询及侍者,始知今日迟来之故。妻室寝疾,乳儿无依,濒行乃托同居长女煮粥饲儿,以代乳汁。予闻愀然不安,如坐针毡。明晨,亟遣令还家视疾,并馈药品以助之。尝论儒者之学无他,曲体人情,正以自全其心之所安也。《我徂东山》[31]一诗,至今诵之,如闻当年太息,明通公溥,恳挚缠绵。旨哉圣人之诗,愿书万本诵万遍。

昔有需次人员雇一奚童执事差馆,门下客爱其驯谨,教之读书,并逐字逐句解以示之。久之,渐能自作家函。一旦为主人所闻,乃私自怨詈门客曰:“养鹰,饥则就食,饱则扬去。此前人阅历有得之言也。今吾得一好奚童,雇值亦无奢望也,竟被好事者无端教坏,吾心得无懊恼耶?将来通晓文字,伎俩增长,不能为吾所用矣,岂不可惜哉?”予闻斯言,不胜诧异,人心之不同,竟若是其天壤耶?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悲夫!

忆光绪戊子夏日,罗西先生闲居鄂垣,日无所事,岑寂难堪。见翰鼎至,喜动颜色,一日谓家人曰:“我躬太无嗜好,度日如年,惟闲谈可资消遣,而又难遇可与言人。今寿梓远来,吾与欢谈两月矣。自觉血气不郁,饮食无伤,将来年寿,亦或可免局促矣。以视同寅之博弈饮酒以度日者,雅俗固自有别,即劳逸不且殊形乎?”翰鼎今诵此言,曷胜知己遭逢之感。

光绪宣统间,有问于鹇儿者曰:“君与高堂,皆安民济世之资,允宜出而任事者也。不知位置须如何,斯为各得其所。”鹇儿答曰:“侍从书房,随时讲学,匡扶主德,惟期泽沛苍生,此吾父所乐为也。人才荟萃之堂,幸得派充管事微员,随时可旁听诸贤登台讲学,自求日进有功,此我躬所乐为也。如此位置,则各当其材,各偿其愿。大抵吾父所为,教之事也。我躬所为,学之事也。”听者唯唯称善。予闻,亦以为知言。

莠民恃符放胆,大害乡愚,诸绅莫敢谁何。予闻,不胜悲悯。苏老泉[32]曰:“有管仲在,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一日无仲,则三子弹冠而相庆矣。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一日之中,为侍者筹定赡家三事,皆甚顺适,中心融融,相对畅谈无已。孟子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岂非万古不磨之至论哉?此言虽大,可以赅小。

昔闻有无知妄作之人,有惨薰狐洞而毙生命数十者,又有惨焚蛇洞而毙生命数千者。其受报也,一则误传游子在外,谋反叛逆,行文逮捕全家,以致全家二三十人黑夜潜逃,分途四散,远之他省,一家骨肉,终天永诀。一则遇永乐时瓜蔓之抄,全家合族姻亲,以及密友、门人、故旧,同日被戮市曹至八百生命之多,呜呼恸哉!抑何其以惨召惨之至于斯也。顷因有遇见一蛇数子之穴者,吾甚虑若辈无知忍心施以戕贼也,亟起而谆谆告诫,并述此两事以警惕之。罗西先生诗云:“安得物性齐,举世皆凤鸾。”悲夫!

左文襄雇夫耕种田园而格外丰其雇值,一家居之琐事也。胡文忠之待同寅诸将,往往分私财以赡其室家,寄珍药以安其父母,亦犹是官场之琐事也。而皆足以纾其内顾之忧,俾得专心于所事,其关系岂浅鲜哉?名臣作用,师资不远,小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予平日最恶大水淹墓,恒言卜葬必以同治庚午水势不到之地为宜。然而数之所在,往往竟难从心,实深懊恼。霖儿曰:“我家先茔近年被淹者亦颇不少。”予训之曰:“道光咸丰以前,夏秋水势尚小,先人卜葬之地,皆当日绝无水患之区。后来之世变,自无从得而防之。今则前车既覆,后车当鉴。庚午水势所到,登峰造极。父老流传,水滨童稚亦皆闻知其所至。地势一目了然,较前人易为防避耳。”

己未中秋节近,乍接湘乡邮函。一见函面字迹,为克谐手笔,未开函而先大喜,倾心感泐天恩,盖已知其重病久病之幸获痊除也。非然者,则“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诗人先我言之矣。呜呼!解忧释疑之要诀,手书岂不重哉?

己未季秋十一日己未,灯甫上红,鹤霞侄运翔特自踵门祝寿,以予明日年晋七十也。予与坐而闲谈,慨然曰:“七十非肉不饱,此圣人为人子养亲说法耳。”然曹刿有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愚犹窃不自揣,惟愿以衰龄待尽之光阴,孜孜向学,求能远谋,庶可望及身霖雨苍生,以援手于水深火热之中也。果尔,则其愿偿,其天畅也。虽不肉食,不且忘餐而自饱乎?呜呼,甚盛事也,抑安得于吾身亲见之乎?不能亲见,则亦惟有从甲鹇儿近岁之条陈,修身俟死而已。悲夫!

十二日庚申,夜坐语侍者曰:“今夜居然七十老人矣,抑正百里奚[33]去虞之秦之日也,不负圭璋[34]之品,卒安水火之民。呜呼!古今人,诚远不相及耶!”

旧有墨晶眼镜,滋润双眸,深资得力。辛亥、壬子以后,一日双轮脱离,不堪使用,两眼为枯焦所苦者盖数年矣。迄己未孟冬,一日忽取出以示人,经石树风以布线缝合,竟能使用如常,此亦见数定之迟速有时,非人所能为也。石树风之追随左右,已八年于兹矣。何以不及早取以示之乎?且也戊午仲春之被劫也,狐裘棉衿重件,固多为所掠去。即眼镜数件,亦不分美恶精粗,无一不被拾去。独此物以双轮脱离,弃而勿取。不犹之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者耶?此亦数为之也。呜呼微哉!

一日屈媳立命诒孙取予严寒需用之附体单衣急加浣濯,以曝之阳光,曰:“此老姑于梦中催令遵行者,以备老翁不时之需也,是以不敢稍缓须臾也。”呜呼!鬼神之情状,如是如是,闻之曷胜怆然。

一日晚天,扶杖过庭前,偶遇黄媳训诲欣孙、芬孙,一片伤心之语,聆之十分悯恻,因停杖小立,而以温言慰劳之。旋召霖儿以谕之曰:“吾尝称汝母为糟糠之妻,患难之侣。今汝于菽宜儿,不亦犹是乎?亟宜尽善以安之,是为家庭要务。”吾恒环顾诸儿、诸媳、诸孙,一满目可怜之状而已矣。文王视民如伤,岂非千古情至语哉?

己未岁暮,仲弟炳仑归至长沙城,告言在城见《京报》,广东梁节庵先生鼎芬[35]已薨于京师皇宫差次。公自壬子、癸丑以来,始终依依君侧。兹奉旨予谥文忠,殆与江苏陆师傅润庠[36]同一生顺没安矣。呜呼!斗山望重,而老成凋谢,岂不悲哉?陆公润庠在光绪丙子以翰林院修撰充湖南乡试副考官,翰鼎得于舆前仰见丰采。梁公鼎芬,则于武昌道左恒望见之。梁公陈臬武昌,尝见其署中楹联云:“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适与其行事相合,非空言夸大者比也。光绪戊申大丧,其时梁公已解组闲居,特自奔赴京师哭临。厥后,壬子、癸丑,又自往返南北数次,专诚临视德宗景皇帝陵工。迄深宫久后闻知,始任以守护山陵要务。其在武昌十余年也,始则为武昌太守,继则升任臬司,恒心忧道丧文敝,时恒称述忠孝廉节大义,以自勖而勉同人。闻其丙午冬陛见时,面陈要义多端,皆可箴时之病,补政之阙。而且先师孔子之允升大祀,亦发端于梁公面奏之言,是诚务本之学也。可敬哉!可敬哉!

[1]语出《礼记·玉藻》。

[2]吴枟台:湖南湘阴人,《曾国藩家书·致诸弟》有:“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枟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

[3]庚子拳祸:指光绪二十六年(1900)的义和团运动,因发生在农历庚子年,又称为“庚子事变”。

[4]载漪(1856—1922):清末皇族。满族,爱新觉罗氏,封端郡王。光绪二十六年(1900),任总理衙门大臣,主张利用义和团排外,以达“废立”目的。又力主围攻各国使馆,坚持处死持不同意见的徐用仪、许景澄、袁昶等人。光绪二十七年(1901)签订《辛丑条约》时,被指为“首祸”。

[5]株萍火车:湖南株洲至江西萍乡的火车。

[6]大父:祖父,此处指易翰鼎之父易冕章,见前注。

[7]驺虞:又名驺吾,是古时一种十分珍贵的仁兽,身躯似虎。

[8]山君:老虎之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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