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吧,阿多斯,请说吧。”
“我们喝酒吧,那一定会更好一些。”
“那就边喝边讲。”
“说真的,这未尝不可。”阿多斯一面一饮而尽,又斟满了酒杯,一面说,“这两件事会非常好地合在一块儿。”
“我洗耳恭听。”达达尼昂说。
阿多斯在思索着,达达尼昂看见他越思索脸色越白。粗俗的醉汉醉到这种程度,总是倒下来就睡着了。他呢,他没有睡着,只是大声说着梦话。这种沉醉的梦游是多少令人有些害怕的。
“您坚决要听这个故事吗?”他问。
“我请求您讲。”达达尼昂说。
“那我不得不遵命了。我朋友当中的一个,我朋友当中的一个,您听明白,不是我。”阿多斯说到这儿惨淡地微笑一下,又继续往下说,“我那省里的一位伯爵,这也就是说贝里省里的一位伯爵,地位像棠朵罗家里的或者蒙莫朗西家里的子弟那样高贵。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钟情于一个美丽得像是爱神般的女孩子,她年龄有十六岁,一种火热的性灵,一种不是妇女的而是诗人的性灵,在她那年龄的天真烂漫当中透了出来。她并不求取悦于人,却使人如痴如醉。她住在一个小镇上,和她的哥哥在一起,她的哥哥是镇上的本堂神甫。兄妹俩都是从外地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俩原籍的地名。但因为看见她本人很美丽,她的哥哥很信宗教,所以都想不起探问他俩究竟是从哪儿迁来的。而且,大家还说,他俩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那个朋友是当地的爵爷,他处于领主的地位,原可以照他的意思引诱她,或者用势力夺取她。谁会来帮助两个外来的陌生人呢?不幸,他是个正直的人,他娶了她。糊涂人,蠢货,傻子!”
“您等着看吧。”阿多斯说,“他带她住到他的城堡里,让她做了他省里的第一贵夫人。应当说一句公道话,她是很能够和她的崇高地位相称的。”
“之后怎样呢?”达达尼昂问。
“怎样吗?某一天,她和丈夫一同出去打猎,”阿多斯低声迅速地说道,“她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伯爵奔过去救她。这时候,她的衣裳使她喘不过气来,他用随身的小刀划开了她的衣裳,使她露出了双肩。您猜一猜,她肩膀上有什么东西,达达尼昂?”阿多斯说到这儿,放声大笑起来。
“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吗?”达达尼昂问。
“一朵百合花。”阿多斯说,“她是因为犯了罪被人烙上花做记号的。”
于是,阿多斯一口喝干了手里的那杯酒。
“好吓人!”达达尼昂大声说,“您对我说的是什么?”
“真实的事。亲爱的,天使是一个恶魔。那个可怜的女孩做过贼。”
“那么,伯爵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
“伯爵是一个大贵族,他在他的领地上有各级审判权。他剥完了伯爵夫人的衣裳以后,就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绑好,再在她脖子上套上一圈绳子,把她吊在一棵树上。”
“老天,阿多斯!一个杀人的凶手!”达达尼昂嚷道。
“是呀,一个杀人的凶手,罪名不会更多。”阿多斯说,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不过,我仿佛觉得我的酒不够了,也没有人管我。”
他抓着剩余的最后一瓶酒,把瓶口靠近嘴唇,如同拿着一只通常用的杯子似的,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随后,他听凭自己的头伏在两只手上了。达达尼昂十分恐慌地待在他的跟前。
“这件事医好了我的毛病:我不去接近什么美貌的、有诗意的和多情的妇人了。”阿多斯站起来这么说,不想再说有关伯爵的寓言了,“天主也把同样的恩惠赐给了您,我们喝酒吧!”
“她就这样死了,对吗?”达达尼昂喃喃地说。
“还用多说!”阿多斯说,“举起您的杯子吧。朋友,来吃点儿火腿!”阿多斯嚷着,“我们再也不能够多喝了!”
“那么她的哥哥呢?”达达尼昂畏怯地问。
“她的哥哥?”阿多斯接着说。
“对呀,那个教士呢?”
“啊,我曾经打听过他,也想把他吊死,不过他在事前得到消息,早一天离开了本堂神甫的职守。”
“可有人至少知道那个坏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人?”
“无疑是那个美人儿的第一个情夫和共犯,一个有地位的人。那家伙也许是为了使他的情妇能够和人结婚,并且前途有个依靠,才装作了本堂神甫。我希望他受到四马分尸的刑罚。”
“您吃点这种火腿吧,达达尼昂,味道好得很。”阿多斯切了一片搁在青年人的盘子里,“多么不幸,从前酒窖里连四只这样的火腿都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也许会多喝五十瓶酒。”
达达尼昂不能再忍受这种谈话了,这会使得他发疯。他把他的头伏在两只手上,假装睡着了。
“年轻人都不会喝酒了,”阿多斯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说,“然而,这个人是最好的年轻人中间的一个……”
[1]指“不可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