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大概是九点钟,我听见街上有点嘈杂,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我走近我的门口,就望见有人想走进来。因为我是很穷的,不怕谁来打劫,我就走去开园子的门,看见三个人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黑影里,有一辆很讲究的车子和拉车的马,以及几匹牵在手里的马。那几匹牵在手里的马,显然是属于那三个穿骑士服装的人的。
“我高声说:‘喂!先生们!你们想做什么?’那个像是领队的人向我说:‘你总应当有一架梯子吧?’我说:‘有的。先生,我有一架摘果子用的。’他说:‘你把梯子给我们,你自己回房子里去。这个埃居是我们给你的酬劳。不过,你得记住:你等会儿会看见并听见许多事情,因为无论我们怎样威胁你,我肯定你等会儿都是一定要看要听的。但如果你把那些事情走漏了一个字,你就会没命。’说着这些话,他扔了一个埃居给我。我拾起钱,他拿走了我的梯子。
“我跟在他们后边关好了篱笆门以后,的确是假装回到了房子里。但我又立刻从后面的门走出来,接着向黑影里一溜,走到了那一丛蒴藋里,躲在当中什么都可以看见,却不会被人发现。
“那三个人一声不响地把车子移了过来,从车子里牵出一个矮胖子,须发有些灰白,穿的是一套寒酸的深色衣裳。他小心谨慎地爬上了梯子,鬼鬼祟祟地朝屋子里面窥探了一阵,然后又偷偷摸摸地走下来,低声地说:‘就是她!’
“那个和我说过话的人立即走到高阁的门口,从身上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门,走进去关好门就不见了。同时,另外两个人都爬到了梯子上面。那个矮个儿的老头站在车子的门口,赶车的抓着拉车的马,一个跟班牵着其余的马。
“忽然间,高阁里面传出一阵很响的叫声,一个妇人跑到窗前打开了窗门,好像想向外跳一样。不过,她一看见那两个男人,就往后倒退,那两个男人跳进屋子里追她。这样一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听见一阵捣毁家具的声音。那个妇人嚷救命,不过她叫喊没多久,就被人掩住了口。
“那三个男人抬着她走到窗边,其中两个由梯子走下来,把她带到了车子里。那个矮个儿的老头也跟着她走进去。那个留在高阁里边的人重新关好窗子,不一会儿从门口出来。看清楚那个妇人确实已经被捉到车子里之后,他的两个伙伴正在马上等候他,他也跳上了马。跟班的重新坐在赶车的旁边,车子由三个骑马的人保护着,飞奔着快速离开,整个事情就此结束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达达尼昂被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着不动。愤怒和妒忌两种恶魔,在他的心里狂吼着。他这种一声不响的绝望表情,对于那个老翁所起的作用,远比叫唤号哭还来得大,老翁向他说:
“不过,世家子弟,好啦,不要伤心啦。他们没有害她的性命,这是最紧要的。”
“您可大概知道,”达达尼昂说,“领头干那种凶恶勾当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认识他。”
“不过他既然和您说过话,您是能够看见他的。”
“您要问的可是他身上的特征?”
“是呀。”
“那是个干瘦的高个儿,晒得黑黑的脸,黑髭须,黑眼睛,世家子弟的神气。”
“不错,”达达尼昂嚷着,“还是他,始终是他!看样子,这个人简直是我的死对头!那么,另一个呢?”
“哪一个?”
“那个矮个子。”
“噢!这一个人不是贵族,我能够肯定;并且,他没有带剑,其余的人一点儿也不敬重他。”
“是个跟班。”达达尼昂喃喃地说,“唉!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他们要拿她干什么啊?”
“您答应我严守秘密的。”老翁说。
“我现在把我答应的话再说一遍,您可以放心,我是个世家子弟。一个世家子弟只知道严守自己答应过的话,我对您是有言在先的。”
达达尼昂伤心地重新向渡口走去。他时而不能相信那是博纳希厄太太,指望自己明天在卢浮宫仍旧会找到她;时而害怕她和什么其他的人有爱情纠纷,被一个妒忌的人窥破了秘密,就绑走了她。
他踌躇、忧闷、懊丧。
“噢!如果我那些朋友都在跟前!”他大声说,“我至少可以有希望找到她。不过,现在有谁知道他们的消息?”
差不多是半夜十二点了,应当去找布朗舍。于是,达达尼昂望见哪一家小酒店里有灯光,就到哪一家去敲门。可一连找了好几家,都没有找到布朗舍。
敲到第六家,他才考虑到这样寻觅是有点轻率的。他上半夜和他跟班约会的时间是早上六点钟,所以现在跟班无论待在什么地方,都没有错。
此外,这个青年人又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以为待在这个发生事故的地点附近,他也许能找到一点关于这桩神秘事故的线索。所以达达尼昂走到我们说的第六家小酒店就停住了,他叫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在那个最不受人注意的角落里的座位上,支起胳膊肘坐下,决定这样等到天明。
这次他的希望又落空了,他虽然极力侧耳静听,然而在他置身其间的这个可敬的社交圈里的,都是工人、跟班和推小车的人,所以他听见的不过是他们相互间嘲骂和侮辱的话,此外并没有什么能够引导他,去寻找那个被人绑走的可怜妇人的踪迹。
因为无聊,也为了免得引起旁人的疑心,他喝完了那一瓶酒,就不得不在他坐的那个角落里,尽可能地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随随便便地睡着了。我们记得达达尼昂只有二十岁,而瞌睡在这种年龄即使对于极端失望的心灵,也同样坚决地要求它的权利,一点儿不肯放松。
早上六点钟,达达尼昂醒来了,却觉得不舒服。
凡是夜间睡得不安的人,通常到了黎明都有这种感觉。
他在梳洗上没有费多少工夫,为了查明是否有人利用他的瞌睡来盗窃他,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遍。后来,他发现钻石戒指仍旧在他手指头上,钱袋仍旧在衣袋里,手枪仍旧在腰带上,就站起来付了酒账走出来,去看看早上寻找跟班是否会比夜间顺利一点。
果然,他穿过灰白而潮湿的薄雾第一眼望见的,正是正直的布朗舍。这个跟班手里牵着两匹马,在一家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小酒店门口等他。达达尼昂夜里从这家小酒店门口经过时,根本就没有发觉有这样一家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