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坏很坏,先生。他胳膊上受的一处伤并不如何危险,此外他又受了一处,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肺,医生说了好些伤心的话。”
“不过,这受伤的人神志可清楚?”
“很清楚。”
“他能说话吗?”
“有些费劲,不过还能说。”
“既然这样,先生,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也许快要被天主召回去了,我们请求他看在天主的分上,把真相告诉我们。我把他当作审判员来审判他自己的案子,先生,他说的话我是一定相信的。”
特雷穆耶先生思索了一下子,随后就接受了,因为实在不容易提出一个更合理的建议。
他们俩都下楼走到那个受伤的人待的屋子里。
那个受伤的人看见这两个贵族来看望他,想要从**坐起来,不过他过于虚弱,这样一用力弄得他精疲力竭,几乎失去了知觉,又倒下去。特雷穆耶先生走到他跟前,教他嗅了些嗅盐,使他醒了过来。
这时候,特雷维尔先生想,若是自己去询问受伤的人,旁人很可能责备他威胁他,于是他请特雷穆耶先生亲自去问。
特雷维尔先生预料的情况成了事实,倍尔纳茹是个半死半活的人,他不想把事情的真相隐瞒片刻,于是他向这两个贵族讲起种种情形,准确得同实际经过完全一样。
这正是特雷维尔先生全部的希望,他预祝倍尔纳茹能够迅速痊愈,然后向特雷穆耶先生告辞,回到自己的队部里,立即通知那四个朋友来吃午饭。
特雷维尔先生招待着很上流的宾客,而且完全是反红衣主教的。谁都懂得他们吃饭时的谈话内容,始终离不了法座的卫士们新近的两次惨败。而这两天的主角都是达达尼昂,所以阿多斯等三人推让的赞扬全落在他身上了。他们这样看待他:不仅是把他看作一个忠实伙伴,而且即使自己的光芒被他遮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六点钟左右,特雷维尔先生说他必须到卢浮宫去。不过,国王允许的接见时间已经过了,所以他没从那条小楼梯进去,而是同那四个青年人待在前厅里等候。国王还没有从围场回来,我们那几个青年人就跟着宫廷里的一伙人,一起差不多等了半小时,才看见所有的门全都敞开,迎接国王打猎归来。
此时,达达尼昂觉得自己连骨髓都在发抖。因为那一段随之而来的短暂时间,非常可能会决定他往后一辈子的前程,所以他焦虑地睁开眼睛,盯着那扇国王将穿过的门。
路易十三走在许多人前面出现了,他穿着打猎的服装,浑身满是尘土,手里握着一根马鞭,脚上套着一双大马靴。达达尼昂一望见他,就断定国王的脑子里仿佛正下着暴风雨。
国王的心情是很明显的,然而却不能阻止宫廷里的人在他经过的路上列队。在王宫的前厅里被国王用眼怒瞪一下,终究比根本没有被他望见要好得多。所以那三个火枪手毫不迟疑地,都向前跨了一步。这时候,达达尼昂反而躲在他们的背后。不过,国王尽管本来就认得阿多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在他们前面经过的时候,却既没有和他们说话,也没有看他们,简直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至于特雷维尔先生,在国王的眼光向他注视的那一刹那,却十分镇定地忍耐着,使得国王反而把眼光转到了别处。接着,圣驾一面咕噜着,一面回到他的房间里。
“事情不大顺利,”阿多斯微笑着说,“这一回,我们一定仍旧是得不着骑士封号的。”
“请大家在这儿等十分钟。”特雷维尔先生说,“倘若十分钟以后你们还不见我走出来,那就到我家里去,因为多等也是无用的了。”
那四个青年人等了十分钟、一刻钟、二十分钟,也没有看见特雷维尔先生退出来。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提心吊胆地走了。
特雷维尔先生大着胆子走到了御书房里,发现国王的神色很不高兴,正坐在一把靠椅上,用马鞭柄敲着自己的马靴。不过,这并没有妨碍特雷维尔先生用最冷静的态度,问他是否安康。
“不好呀,先生,不好,”国王回答,“我心里烦恼。”
事实上,这正是路易十三最坏的病征,他常常挽住一个臣子,走到窗边对他说:“先生,我们一块儿来尝尝烦恼的味道吧。”
“怎么,陛下心里烦恼?”特雷维尔先生说,“难道陛下今天没有感到打猎的快乐?”
“非常快乐,先生!凭良心说,一切都变了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动物都没有留下足迹,或者猎狗都没有鼻子嗅不着味儿。我们赶出一只十枝叉角的鹿,撵了它六小时,谁知等到圣西蒙把号角放在嘴上,预备吹合围调子的时候,整群猎狗都嗅错了,变换方向探上了一只小鹿。从前我不得不停止用鹰类去打猎,未来您将会看到我连骑马打猎也不得不放弃。唉!我是一个不幸的国王,特雷维尔先生!我本来只剩下一只大鹰,它却在前天死了。”
“陛下,我是懂得您的失望的。您的确很不快活,不过我觉得您仿佛还有好多鹞子和好多雄鹰。”
“然而,没有一个人来训练它们,训练的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懂得用狗打猎的技术。我死了以后,什么都不必说了,将来打猎只可以用陷阱那一类的玩意儿。我是不是还有时间来训练一班学生?的确有呀!然而红衣主教在这儿,不让我有一刻的休息,他对我谈西班牙、谈奥地利、谈英国。唉!说到红衣主教,特雷维尔先生,我对您是不满意的。”
特雷维尔先生正等着国王这样拉下脸来。他深知国王的脾气,懂得国王刚才那些埋怨的话不过是他的一篇开场白,是一种使自己壮胆的刺激,到最后他终于达到了他想达到的那个目的。
“不知道我在什么事情上那样倒霉,使得陛下不乐意?”特雷维尔先生假装极其吃惊的样子问。
“这就算您尽职的样子吗,先生?”国王没有直接回答特雷维尔先生的问题,“我可是为了这样就让您做我的火枪队队长的吗?火枪队的弟兄们刺死一个人,惊动整个街坊,想烧掉巴黎,您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过,我对您的责备想必太性急了一点,现在那些闯祸的家伙一定都关起来了,所以您到这儿来对我报告案子已经处理完毕。”
“陛下,”特雷维尔先生平静地回答,“恰恰相反,我正是来求陛下秉公处理那些人的。”
“哪些人?”国王高声嚷着。
“那些造谣生事的人。”特雷维尔先生说。
“啊!这才是新闻。”国王接着说,“您那三个捣乱的火枪手,阿多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还有您那个倍亚仑小子,他们发狂似的去攻击那个可怜的倍尔纳茹,并且伤了他,他也许现在就快死了。您可是要对我说,没有那种事吗?您可是还要说,他们并没有围攻特雷穆耶公爵的宅子,没有预备要放火吗?在打仗的时候,这也许算不上一种很大的乱子,因为那是一个新教徒的巢穴。不过在和平时期,这是一个很坏的例子。说吧,您总不会否认这些事吧?”
“这个动听的故事不知道是哪位对陛下说的?”特雷维尔先生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