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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第1页）

第二折

（旦上云）红娘伏侍老夫人，不得空，偌早晚敢待来也。困思上来，再睡些儿咱。（睡科）（红上云）奉小姐言语，去看张生，因伏侍老夫人，未曾回小姐话去。不听得声音，敢又睡哩。我入去看一遭。

【中吕】【粉蝶儿】风静帘闲，透纱窗麝兰香散，启朱扉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釭犹灿[1]。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2]。

【醉春风】则见他钗亸玉横斜，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旦做起身长叹科）（红唱）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

我待便将简帖儿与他，恐俺小姐有许多假处哩[3]。我则将这简帖儿放在妆盒儿上，看他见了说甚么。（旦做照镜科，见帖看科）（红唱）

【普天乐】晚妆残[4]，乌云亸[5]，轻匀了粉脸，乱挽起云鬟。将简帖儿拈，把妆盒儿按，开拆封皮孜孜看[6]，颠来倒去不害心烦。（旦怒叫）红娘！（红做意云[7]）呀，决撒了也[8]！厌的早扢皱了黛眉[9]。（旦云）小贱人，不来怎么！（红唱）忽的波低垂了粉颈，氲的呵改变了朱颜。

（旦云）小贱人，这东西那里将来的？我是相国的小姐，谁敢将这简帖来戏弄我？我几曾惯看这等东西？告过夫人，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红云）小姐使将我去，他着我将来。我不识字，知他写着甚么？

【快活三】分明是你过犯[10]，没来由把我摧残，使别人颠倒恶心烦。你不惯，谁曾惯？

姐姐休闹，比及你对夫人说呵，我将这简帖儿，去夫人行出首去来[11]。（旦做揪住科）我逗你耍来。（红云）放手，看打下下截来。（旦云）张生两日如何？（红云）我则不说。（旦云）好姐姐，你说与我听咱。（红唱）

【朝天子】张生近间、面颜，瘦得来实难看。不思量茶饭，怕见动弹。晓夜将佳期盼，废寝忘餐。黄昏清旦，望东墙淹泪眼。（旦云）请个好太医看他证候咱[12]。（红云）他证候吃药不济。病患、要安，则除是出几点风流汗。

（旦云）红娘，不看你面时，我将与老夫人看，看他有何面目见夫人？虽然我家亏他，只是兄妹之情，焉有外事。红娘，早是你口稳哩[13]，若别人知呵，甚么模样。（红云）你哄着谁哩。你把这个饿鬼，弄的他七死八活，却要怎么？

【四边静】怕人家调犯[14]，“早共晚夫人见些破绽，你我何安。”问甚么他遭危难？撺断得上竿，掇了梯儿看[15]。

（旦云）将描笔儿过来[16]，我写将去回他，着他下次休是这般。（旦做写科）（起身科云）红娘，你将去说：“小姐看望先生，相待兄妹之礼如此，非有他意。再一遭儿是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个小贱人都有话说。（旦掷书下）（红唱）

【脱布衫】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一迷的将言语摧残[17]。把似你使性子，休思量秀才，做多少好人家风范[18]。

（红做拾书科）

【小梁州】他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19]。

【幺篇】似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20]，我将这角门儿世不曾牢拴，则愿你做夫妻无危难。我向这筵席头上整扮[21]，做一个缝了口的撮合山[22]。

（红云）我若不去来，道我违拗他，那生又等我回报，我须索走一遭。（下）（末上云）那书倩红娘将去[23]，未见回话。我这封书去，必定成事。这早晚敢待来也。（红上）须索回张生话去。小姐，你性儿忒惯得娇了，有前日的心，那得今日的心来？

【石榴花】当日个晚妆楼上杏花残，犹自怯衣单，那一片听琴心清露月明间[24]。昨日个向晚，不怕春寒，几乎险被先生馔[25]。那其间岂不胡颜[26]？为一个不酸不醋风魔汉[27]，隔墙儿险化做了望夫山[28]。

【斗鹌鹑】你用心儿拨雨撩云[29]，我好意儿传书寄简。不肯搜自己狂为[30]，则待要觅别人破绽。受艾焙权时忍这番[31]，畅好是奸[32]。“张生是兄妹之礼，焉敢如此！”对人前巧语花言，没人处便想张生，背地里愁眉泪眼。

（红见末科）（末云）小娘子来了。擎天柱[33]，大事如何了也？（红云）不济事了，先生休傻。（末云）小生简帖儿是一道会亲的符箓，则是小娘子不用心，故意如此。（红云）我不用心有天理，你那简帖儿好听！

【上小楼】这的是先生命悭[34]，须不是红娘违慢。那简帖儿到做了你的招状[35]，他的勾头[36]，我的公案[37]。若不是觑面颜，厮顾盼，担饶轻慢，先生受罪，礼之当然。贱妾何辜？争些儿把你娘拖犯[38]！

【幺篇】从今后相会少，见面难。月暗西厢，凤去秦楼[39]，云敛巫山[40]。你也赸[41]，我也赸，请先生休讪[42]，早寻个酒阑人散。

（红云）只此再不必申诉足下肺腑。怕夫人寻我，回去也。（末云）小娘子此一遭去，再着谁与小生分剖[43]？必索做一个道理，方可救得小生一命。（末跪下揪住红科）（红云）张先生是读书人，岂不知此意，其事可知矣。

【满庭芳】你休要呆里撒奸[44]。你待要恩情美满，却教我骨肉摧残。老夫人手执着棍儿摩娑看[45]，粗麻线怎透得针关[46]？直待我拄着拐帮闲钻懒，缝合唇送暖偷寒[47]。待去呵，小姐性儿撮盐入火[48]，消息儿踏着泛[49]。待不去呵，（末跪哭云）小生这一个性命，都在小娘子身上。（红唱）禁不得你甜话儿热趱[50]，好着我两下里做人难。

我没来由分说，小姐回与你的书，你自看者。（末接科，开读科）呀，有这场喜事！撮土焚香，三拜礼毕。早知小姐简至，理合远接；接待不及，勿令见罪。小娘子，和你也欢喜。（红云）怎么？（末云）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之意，着我今夜花园里来，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51]。（红云）你读书我听。（末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红云）怎见得他着你来？你解与我听咱。（末云）“待月西厢下”，着我月上来；“迎风户半开”，他开门待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着我跳过墙来。（红笑云）他着你跳过墙来，你做下来[52]。端的有此说么？（末云）俺是个猜诗谜的社家[53]，风流隋何，浪子陆贾[54]。我那里有差的勾当？（红云）你看我姐姐，在我行也使这般道儿[55]。

【耍孩儿】几曾见寄书的颠倒瞒着鱼雁，小则小心肠儿转关[56]。写着道西厢待月等得更阑[57]，着你跳东墙“女”字边“干”。元来那诗句儿里包笼着三更枣[58]，简帖儿里埋伏着九里山[59]。他着紧处将人慢[60]，恁会云雨闹中取静，我寄音书忙里偷闲。

【四煞】纸光明玉板[61]，字香喷麝兰，行儿边湮透非春汗[62]？一缄情泪红犹湿，满纸春愁墨未干。从今后休疑难，放心波玉堂学士，稳情取金雀鸦鬟[63]。

【三煞】他人行别样的亲，俺根前取次看[64]，更做道孟光接了梁鸿案[65]。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暖，我根前恶语伤人六月寒。我为头儿看[66]，看你个离魂倩女[67]，怎发付掷果潘安[68]。

（末云）小生读书人，怎跳得那花园过也？（红唱）

【二煞】隔墙花又低，迎风户半拴，偷香手段今番按[69]。怕墙高怎把龙门跳，嫌花密难将仙桂攀。放心去，休辞惮。你若不去呵，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了淡淡春山[70]。

（末云）小生曾到那花园里，已经两遭，不见那好处。这一遭，知他又怎么？（红云）如今不比往常。

【煞尾】你虽是去了两遭，我敢道不如这番。你那隔墙酬和都胡侃[71]，证果的是今番这一简[72]。（红下）

（末云）万事自有分定，谁想小姐有此一场好处。小生是猜诗谜的社家，风流隋何，浪子陆贾，到那里扢扎帮便倒地[73]。今日颓天百般的难得晚[74]。天，你有万物于人，何故争此一日？疾下去波！读书继晷怕黄昏[75]，不觉西沉强掩门。欲赴海棠花下约，太阳何苦又生根？（看天云）呀，才饷午也，再等一等又看咱。今日万般的难得下去也呵！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恨杀鲁阳贪战[76]，不教红日西沉。呀，却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无端三足乌[77]，团团光烁烁。安得后羿弓[78]，射此一轮落。谢天地，却早日下去也。呀，却早发擂也！呀，却早撞钟也！拽上书房门，到得那里，手挽着垂杨滴流扑跳过墙去[79]。（下）

[1]绛台：红色的烛台。金荷：烛台上承接烛泪的部位。银釭：灯。灿：明亮。三句是“启朱扉”后进入房内所见。

[2]梅红罗软帘：以梅红色绫罗制成的软帘。

[3]假处：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