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494?
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胗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364]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虽险,却顺,到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胗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365],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走两趟去招惹。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态?495?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到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366]。?496??497??498?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367]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到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368]、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499?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
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到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
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到服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369],又拿我来作人[370]。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486?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
?487?好!逐回细看,宝卿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可厌之人,亦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浓密之情形诸声色。今日“便在炕上坐了”,盖深取袭卿矣。二人文字,此回为始。详批于此,诸公请记之。
?488?“花袭人”三字在内,说的有趣。
?489?又是一个有害无益者。作者一生为此所误,批者一生亦为此所误,于开卷凡见如此人,世人故为喜,余反抱恨,盖四字误人甚矣。
?490?宝玉恶劝,此是第一大病也。
?491?宝玉重情不重礼,此是第二大病也。
?492?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第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
?493?神极之笔!试思袭人不来同卧,亦不成文字,来同卧,更不成文字;却云“和衣衾上”,正是来同卧不来同卧之间,何神奇又妙绝矣!好袭人!真好“石头”,记得真真好!述者述得不错!真好批者批得出!
?494?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为续《庄子因》数句,真是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
?495?总为后文宝玉一篇作引。
?496?趣文!“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扫地矣。
?497?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己卯冬夜。
?498?此段系书中情之瘕疵,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
?499?妙!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露,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方能穿插过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