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公爵以为听错了,问道。
“讲《启示录》。她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女人,嘿嘿!我还觉察出,她很喜欢正经的话题,虽然是一些不相干的题目。她喜欢这类的谈话,她很喜欢这类的谈话,甚至认为这类谈话意味着对她的尊敬。是的。我很会解释《启示录》,已经解释了十五年。她赞成我的说法。我说:我们现在处在第三匹黑马的时代,手持天平的骑士的时代,因为在现世纪里,一切东西都要在天平与合同上面衡量;一切人不找别的,只寻找权利;‘一块金币买一升小麦,一块金币买三升大麦’……同时,他们还想保持自由的精神、纯洁的心灵、健康的身体,和上帝所赐给的一切。但是,只靠权利是保不住一切东西的。随后要来的是一匹灰色的马,上面是一个名叫‘死亡’的人,他后面就是地狱……我们一遇见,就谈这类话,这些谈话对她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您自己也有这样的信仰吗?”公爵问,用奇妙的眼神看了列别杰夫一下。
“我有信仰,所以就能解释。因为我是一个穷光蛋,是人海的一粟。有谁尊重列别杰夫呢?人人都嘲弄我,人人都想要用脚踢我。但是在解释《圣经》的时候,我的地位和大臣是相等的。因为我精通这东西!当大臣坐在沙发椅上,揣摩《圣经》的真义时,都会在我的面前发抖。前年快到复活节的时候,尼尔·阿莱克谢维奇大人听说我——那时我还在他的部里服务——就特地派彼得·扎哈雷奇把我从值班室叫到办公室里去,私下问我:‘你真是宣传反基督教的人吗?’我不瞒他,就说:‘我是的。’于是我就叙述和解释起来,我不但没有减轻恐怖的成分,而且故意多说一些譬喻,使恐怖的成分增大,又列举了一些日期和数字。他笑着,但是听我说到日期和数字的时候竟颤抖着,叫我把书合上,走出去。他在复活节时发给我一笔奖金,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就升天见上帝去了。”
“真的吗,列别杰夫?”
“真的。他在午饭以后,从马车上跌下来了……头撞到木桩上面,就像婴孩一样,就像婴孩一样,当时就咽了气。他活了七十三岁,鹤发童颜,身上洒满了香水,他老是笑嘻嘻的,老是笑嘻嘻的,好像婴孩一样。彼得·扎哈雷奇当时记了起来,说道:‘这是你预言的。’”
公爵站起来。列别杰夫吃了一惊,对于公爵的起立感到莫名其妙。
“您的注意力好像不是很集中,嘿嘿!”他带着谄媚的样子大胆地说。
“我的确觉得不大舒服,头昏昏沉沉的,大概是走路太多的关系。”公爵回答,皱紧了眉头。
“您最好到城外去休养一下。”列别杰夫胆怯地说。
公爵站在那里沉思着。
“再过三天,我就要带着全家到城外去休养,一方面为了维护这个新生的‘小鸟’的健康,另一方面把这里的房屋好好装修一下。我们也是到帕夫洛夫斯克去。”
“您也到帕夫洛夫斯克去吗?”公爵忽然问,“怎么,府上全家都到帕夫洛夫斯克去吗?您是说,您在那里也有一所别墅吗?”
“不是全到帕夫洛夫斯克去。伊万·彼得洛维奇·普季岑把他低价购买的一所别墅租给我。那边很好,很优雅,树木又多,价钱又便宜,式样高雅,音乐悠扬,所以大家都到帕夫洛夫斯克去。不过,我住在偏房里,至于别墅的正屋……”
“租出去了吗?”
“不,不。没有租出去。”
“租给我吧。”公爵忽然提议说。
大概列别杰夫正是想引到这上面去。三分钟以前,他的脑筋里闪出了这个念头。他本来并不需要房客,因为已经有承租别墅的人到他家来过,亲自跟他说,也许会租他的别墅。列别杰夫确切地知道,这并不是“也许”的问题,那个人一定会租下来的。但是,他现在突然闪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主意,就是趁着原来那个承租人还没有明确决定,将别墅租给公爵。他想:“真是无巧不成书,整个事态的发展来了个峰回路转。”他很高兴地应允了公爵的要求。当公爵直率地问房租费用时,他只是挥了挥手。
“随您的便,让我来研究一下,绝不会叫您吃亏的。”
他们两个人已经从花园内走出来了。
“我可以告诉您……完全可以告诉您……如果您愿意的话,高贵的公爵,我可以告诉您一点很有趣的,和那个问题有关的事情。”列别杰夫喃喃地说,他很高兴地在公爵旁边扭动着身体。
公爵一听,便站住了。
“达里亚·阿莱克谢夫娜在帕夫洛夫斯克也有一所别墅。”
“真的吗?”
“她有一个朋友,显然是准备经常到帕夫洛夫斯克去拜访她,怀着一种目的。”
“真的吗?”
“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
“啊,够了,列别杰夫!”公爵带着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打断他的话,好像碰到疮疤上似的,“这一切……全不对。您最好告诉我,您什么时候搬家?我是越快越好,因为我住在旅馆里……”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出花园。他们没有进屋,就穿过院子,走到大门那里。
“最好是,”列别杰夫终于想出一个主意,“您今天就从旅馆搬到我家来住吧,后天我们一块儿到帕夫洛夫斯克去。”
“让我考虑一下。”公爵沉吟着说,然后就从大门走出去了。
列别杰夫看着他的背影。公爵那种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使他感到惊讶。他临走时,连一声“再见”都忘记说了,甚至头也没有点。列别杰夫知道公爵一向彬彬有礼,但公爵今天的态度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31]一种酸饮料。
[32]法文:我的堂妹。
[33]法文:朝服仪式。
[34]法文:社会底层的人。
[35]法文: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