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伊波利特在薇拉·列别杰娃递给他的一杯茶里润了一下嘴唇,就把杯子放到小桌上,忽然好像感到不好意思似的,很窘地向四围望了一下。
“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您瞧这些茶杯,”他有点奇怪地急忙说道,“这些瓷杯大概是极好的瓷器,永远放在列别杰夫的玻璃柜里面,锁着不用……这是他妻子的嫁妆……照例应该存放起来的……现在他取出来给我们喝茶,当然是为了您这位贵客,他感到太高兴了……”
他还想说几句什么话,但是没有说出来。
“他觉得有点不合适,这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了!”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忽然向公爵耳语说,“这是很危险的,是不是?这是一个最明显的征兆,表示他怀着恶意,要做出什么奇怪的把戏,使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下不了台。”
公爵带着疑问的神情看了看他。
“您不怕他的奇怪行为吗?”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又说,“我也不怕,甚至还想看呢。我只是希望我们可爱的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受到惩罚,就在此时此刻实现才好,我不看到她受惩罚,绝不想走。您大概在发烧吧?”
“以后再说,请不要妨碍我。是的,我不大舒服。”公爵心不在焉地,甚至不耐烦地回答说。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伊波利特竟提到他了。
“您不相信吗?”伊波利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也许会的。不过公爵一下子就会相信,丝毫不会惊异。”
“你听见了吗,公爵?”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回身对他说,“你听见没有?”
周围的人都笑了。列别杰夫手忙脚乱地走上前去,在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的面前旋转。
“他说这小丑,就是你的房东……给那位先生修改过文章,就是刚才读过的那篇关于你的文章。”
公爵很惊异地看了列别杰夫一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甚至跺起脚来了。
“那有什么?”公爵喃喃地说,继续打量着列别杰夫,“我看是他修改的。”
“真的吗?”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很快地向列别杰夫转过身去。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夫人!”他坚定不移地回答说,把一只手按在心口。
“他好像还在炫耀呢!”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下贱,下贱!”列别杰夫喃喃地说,开始叩击自己的胸脯,把头俯得越来越低。
“你下贱不下贱,与我有什么相干!他以为他一说低贱,就会卸脱责任了。公爵,我还要问你,你和这些人来往,不觉得害臊吗?我永远不会饶恕你的!”
“公爵会饶恕我的!”列别杰夫带着确信和温和的神情说。
“仅仅是出于义气,”凯勒忽然跳过来,朝着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的方向走,用洪亮的声音说,“仅仅是出于义气,太太,还为了不愿意破坏朋友的名誉,我刚才没有提起修改的话,虽然刚才您自己也听见了,他竟提议把我们从楼梯上赶下去。现在,为了弄明白真相,我承认我的确花了六个卢布请教过他,但这并不是为了修改文章,而是为了弄明白一大半我不知道的事实,因为他是知情人。关于鞋套,关于在瑞士教授家里的食欲,关于付出五十卢布,而不是二百五十卢布,一句话,所有这些细节全出于他的口中,一共给了他六个卢布,不过他没有修改文章。”
“我应该声明,”列别杰夫用极不耐烦的态度和慢吞吞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别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多起来,“我修改的只是那篇文章的前半部分,但是因为我们对中间的一段意见不合,还为了一个意思争论过,所以我并没有修改后半部分,所以那些文理不通的地方(不通的地方很多!),和我完全不相干……”
“他所关心的原来是这一点!”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喊道。
“请问,”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对凯勒说,“你们什么时候修改这篇文章的?”
“昨天早上,”凯勒回答说,“我们会见时,双方约好要互相保守秘密。”
“这就是他匍匐在你的面前,讲他如何对你尽忠的时候!人心真不可测呀!我不需要你的《普希金全集》,你的女儿也别登我的门!”
伊丽莎白·普罗科菲耶夫娜想站起来,但是,忽然很恼怒地对发笑的伊波利特说:“孩子,你把我留在这里,难道是要给人做笑柄吗?”
“哪里的话,”伊波利特撇嘴笑着说,“不过最使我惊讶的是您那过分怪僻的性格。说实在的,我是故意引出列别杰夫修改的话来,我知道这在您身上会起作用,并且只会对您一人起作用,因为公爵是会饶恕的,而且一定已经饶恕了……也许甚至已经在脑筋里寻找道歉的话,对不对,公爵?”
他喘息着,他那奇怪的兴奋状态随着每一句话加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