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不是为了事情!事情是有一桩的,不过想请教一下。但是,我主要是想认识一下,因为我是梅什金公爵,叶潘钦将军夫人是梅什金一族最后的一个女人。除了我和她以外,梅什金一族就再没有人了。”
“那么,您还是亲戚啦?”仆人大吃一惊,几乎哆嗦起来。
“大概不是。但是,如果扯长了说,我们当然是亲戚啦,不过是很远的,不能算作真正的亲戚。我在国外给将军夫人写过一封信,她没有回复我。我现在回国以后,仍然认为必须有一点关系。我现在把这一切对您解释一下,使您不产生怀疑,因为我看您还不放心。您去通报梅什金公爵求见吧,在通报时就会发现我来访问的原因。如果接待我,当然很好;如果不接待我,也许同样很好。不过,他们好像不能够不接待,因为将军夫人自然想见一见自己族里长辈的唯一的代表。她对于自己的氏族是很珍重的,我的确听人家说过。”
公爵的谈话好像很随便。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越随便就越显得离奇,使富有经验的仆人不能不感觉到,人和人之间完全适合的一切,在客人和仆人之间是完全不合适的。因为仆人的头脑,要比他们的主人所设想的聪明得多,所以这个仆人也就想到,现在是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公爵是一个骗子,一定是上门来请求救济的;要不公爵只是一个傻瓜,没有什么尊严感。因为聪明而有尊严感的公爵,绝不会坐在前室里,和仆人谈论自己的事情。如此说来,在这两种情况之下,自己会不会为他受责备呢?
“您还是请到客厅里去吧!”他极力坚持着说。
“如果坐在那里,便不能对您解释一切了,”公爵很畅快地笑了,“因为您瞧着我的斗篷和包袱,就会更加不安起来。现在您也许可以不必等候秘书,自己上去通报一下吧。”
“像您这样的访问者,不经过秘书,我是不能上去通报的。何况大人刚才说过,上校在那里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他,只有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不经通报就可以进去。”
“他是官员吗?”
“您说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吗?不是。他在公司里服务。您可以把包袱放在这里。”
“我已经想到这一点,只要您能允许就行。再有,我要不要把斗篷脱下来?”
“当然了,不能穿着斗篷进去见他呀。”
公爵站起来,连忙脱下身上的斗篷,露出式样极体面、缝得很精致,不过已经穿旧的西服。背心上挂着一条钢链。链上系着一块日内瓦制的银表。
仆人已经确定公爵是一个傻瓜,他觉得自己作为将军的侍从,如果再继续和访客谈话,总不是体面的事。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公爵,当然是另一种喜欢;只是从另一种眼光来看,公爵又使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很大的愤恨。
“将军夫人什么时候见客?”公爵问,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这不是我的事情。她见客是断断续续的,看来的人而定。十一点钟接见裁缝。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总是比别人先得到接见,甚至还被邀请用早餐。”
“在冬天的时候,你们的屋子里比国外温暖得多,”公爵说,“外国的街上却比我们温暖。但俄国人如果没有住惯,是住不了他们的房间的。”
“他们不生火吗?”
“是的,而且房屋结构不同,就是说火炉和窗子不一样。”
“嗯!您去了多久?”
“四年。不过,我差不多都是住在一个乡村里。”
“对我们的生活已经不习惯了吧?”
“这是自然的。不知您信不信,我对自己没有忘掉俄语感到很奇怪。我现在同您谈话,自己心里这样想:‘我说得还好。’也许为了这个原因,我才说许多话。自从昨天起,我的确想说俄语了。”
“嗯!嘿!您以前在彼得堡住过吗?”(仆人无论怎样努力约束自己,也不能不参加这种有礼貌的、客气的谈话。)
“在彼得堡吗?差不多完全没有住过,只是路过而已。我从前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形。但是,现在我听说这里的新鲜事太多了。据说连那些原来熟悉彼得堡的人,也只好对它重新认识一下了。现在,这里有许多人谈论法院的事情。”
“嗯!……法院。法院倒确乎是法院。外国怎么样?他们的法院判决得公平一些吗?”
“我不知道。关于我们的法院,我倒听过许多议论。我们这里又废除死刑了。”
“外国有判死刑吗?”
“是的,我在法国的里昂看见过,什奈德尔带我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