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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2页)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梅什金公爵。”金发青年马上很爽快地回答。

“梅什金公爵吗?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吗?我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官员一边沉思,一边回答说,“我说的不是姓,这个姓自古以来就有,在卡拉姆辛的史书里可以而且应该能找到它。我指的是您本人。真的,现在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遇不到梅什金公爵族下的人了,简直是毫无踪迹。”

“那自然了!”公爵立刻回答说,“梅什金公爵一族的人,现在除了我以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觉得,我是梅什金家最后的一个男人。至于我父亲一辈和祖父一辈的老人,他们都是乡下的田主。不过,我的父亲是士官学校出身,当过陆军少尉。我不知道叶潘钦将军夫人怎么也算是梅什金公爵的一族,大概她是族里的最后一个女人了……”

“嘿嘿嘿!自己族里的最后一个女人!嘿嘿!您说得多么幽默呀!”官员嘿嘿地笑起来。

黑发的人也冷笑了一声。金发青年吃了一惊,他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相当下流的俏皮话来。

“您要知道,我是完全无心说出来的。”他终于很惊异地解释了一句。

“当然当然。”官员很愉快地迎合着说。

“公爵,您在国外跟大学教授学过科学吗?”黑发的人突然问。

“是的……学过……”

“我可从来没有求过学。”

“我也只是学了一星半点罢了。”公爵补充说,几乎带着道歉的口气,“因为我有病,他们认为我不能按部就班地求学。”

“您认识罗果仁家的人吗?”黑发的人快嘴问道。

“不,我完全不认识。我在俄国认识的人很少。您姓罗果仁吗?”

“是的,我姓罗果仁,名叫帕尔芬。”

“帕尔芬吗?不就是那个罗果仁家的人吗……”官员特别郑重地说。

“是的,就是那个,就是那个。”黑发的人带着很无礼的急躁样子,连忙打断官员的话。不过,他从没有拿满脸疙瘩的官员当回事,一开始就只对公爵一个人说话。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官员惊讶得发呆了,他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的整个面孔立刻露出一种崇拜和谄媚,甚至畏惧的神情。“您就是那位世袭荣誉公民谢敏·帕尔芬诺维奇·罗果仁的少爷吗?他不是在一个月以前就去世,而且还留下二百五十万卢布的遗产吗?”

“你怎么知道他留下二百五十万卢布的遗产呢?”黑发的人打断他的话,这回连向官员望也不屑于望一眼,“您瞧!(他向公爵使了个眼色,指着官员说)他们马上钻营上来,这对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我的父亲的确是死了,我过了一个月才回家奔丧;我是从普斯科夫来的,几乎连一双皮鞋都没有。我的浑蛋兄弟,还有我的母亲,既不给我寄钱,也不通知我一声!简直像对待狗一样!我在普斯科夫害了热病,整整在**躺了一个月。”

“现在您一下子可以拿到一百多万卢布啦。这还是最少的估计呢,我的老天爷!”官员摆着双手。

“请问,这与你有什么相干!”罗果仁又很恼怒地、恶狠狠地冲他点头,“哪怕你头朝下在我面前走路,我也不会给你一个戈比。”

“我一定这样走,我一定这样走。”

“你瞧!哪怕你跳一星期的舞,我也绝不给你,绝不给你!”

“你不给就不给吧,我本来就该这样做;你不给就不给吧,我还是要跳舞。我就是把老婆孩子都扔掉,也要在你的面前跳舞。我应该对你表示敬意,我应该对你表示敬意!”

“去你的吧!”黑发的人吐了一口唾沫。“五个星期以前我也像您一样,”他对公爵说,“拿着一个小包袱,离开父亲,跑到普斯科夫的婶婶那里;我在那里害热病,躺下来了。当我不在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得了急病,一口气上不来噎死了。给死者一个永恒的遗念吧!不过,他当时几乎要把我活活打死!您信不信,公爵,这是真的!当时我如果不逃走,他就会一下子把我打死了。”

“您做了什么事情使他生气?”公爵问,带着一种特别好奇的神情仔细打量穿皮大氅的百万富翁。公爵虽然觉得万贯家产和承袭遗产确有可以注目的地方,不过,让他感到有兴味而且惊讶的却是别的东西。不知为什么,罗果仁特别乐意跟公爵攀谈。不过他所以想对谈,多半是由于肉体上的需要,而不是由于精神上的需要;多半是由于心神不宁,而不是由于为人坦率。他由于心里忐忑不安、心惊意乱,所以总想看看什么人、讲讲什么事。他觉得自己至今还害热病,至少是在发烧。至于那个官员,只是死盯着罗果仁,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倾听着,掂量着罗果仁的每一句话,仿佛寻觅金刚钻似的。

“他的确是生气了,而且他的恼怒也许有道理。”罗果仁回答说,“但是我的兄弟对我可太坏了。我不能责难母亲,因为她是个老太太,读《殉教传》,和其他的老太太坐在一起闲聊。我的兄弟仙卡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当时为什么不来通知我呢?我明白他的鬼心思!不错,我当时的确病得昏迷不醒。听人家说,家里拍电报来了。但是,那电报是打给我婶婶的。她在那里守寡十三年,从早到晚跟那些疯僧鬼混。她不是一个正派的修女,比修女糟糕多啦。她接到电报以后十分害怕,没有拆开,就把电报送到警察局去,那封电报至今还留在那里。只有郭涅夫,瓦西里·瓦西里奇·郭涅夫,很帮我的忙,他把一切情形都写信告诉我了。有一天夜里,我的兄弟把我父亲的锦缎棺罩上的金璎珞割下来了,说道:‘它们值多少钱啊!’为了这一桩事情,只要我愿意的话,就可以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因为这是亵渎圣物。喂,你这个稻草人!”他向官员说,“在法律上,亵渎圣物有什么罪?”

“亵渎圣物!亵渎圣物!”官员立刻随声附和。

“犯了这种罪,是不是该充军西伯利亚?”

“充军西伯利亚!充军西伯利亚!立刻送到西伯利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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