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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色梦魇（第2页）

再见琳琳是三个月后。她来找我借钱，这让我很是意外，因为自从我和她认识之日起，她就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钱的问题。虽然我没钱可以借给她，但我还是关切地问她借钱干什么用？她旁顾左右而言它，编造的两个理由都漏洞百出，这让我有不好的预感，尽管我猜测不出琳琳究竟借钱做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在瞒着我。

这次见面，琳琳给我的感觉十分憔悴和疲惫，人也消瘦了许多，好像因为睡眠不足，还哈欠连天的样子。我再次提出了要为她找份正经工作的想法，但是她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见我确实没有钱可以借给她，她失望地拎着皮包，摇摆着身子，慵懒地走了。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眼前的女人竟有些陌生。

我是从一个混混的嘴里听说琳琳吸毒的，当时我十分震惊，迅速地给琳琳打电话，怎奈她的手机已经停机，根本就联系不上。我知道一个人如果沾染了毒品，那么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我在房间里焦急地踱着步，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不能让琳琳就这样毁了自己，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从悬崖边上给拉回来！”

我再次找到了琳琳的住处，她的房门虚掩着，我走了进去，房间里阴暗潮湿，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凌乱的**空空如也。我正要离开，突然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琳琳，她目光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本来就十分憔悴的她，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见我进来，琳琳眼前一亮，居然像一个乞丐一样伸出手来，急切地说：“徐哥，你借我点钱吧？我求你了！”我质问道：“你借钱干什么，是不是用来买毒品？”琳琳迫不及待地说：“徐哥，我都好几天没吸了，快难受死了，求求你帮帮我吧，要不我陪你上床好了。”说完之后，琳琳竟不知羞耻地开始脱衣服，见她这副样子，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没想到曾经多么纯真的女孩子，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失望之中，我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清脆地掴在了她的脸上，琳琳被我打得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用那种茫然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竟然瘫软着身子，昏厥了过去。我赶紧将她放倒在**，一边掐她的人中穴，一边给她喂了些水。过了一会儿，琳琳终于苏醒过来，虚弱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那样呆滞地看着我。我紧紧地抱住她，心如刀绞，我摇晃着她的身体喊道：“你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呢，你难道不知道吸毒就等于把自己毁了啊？”琳琳不回答，空洞的眼神茫然无助，仿佛含满了对这个世界无穷无尽的绝望。

琳琳是被我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的，本来她挣扎着死活也不去，但我没有管她，软硬兼施地把她送了进去。她开始去的几天情绪十分不稳定，毒瘾发作时又哭又闹，还总是摔东西。后来几天，渐渐好些了，能吃下一些东西，面色也变得红润。听管教说，她很少与人交流，没事时总是蹲在墙角呆呆地看天，好像在思索着一些什么。

我抽空去看过琳琳几次，每次都给她带去一些水果补品之类。琳琳很高兴我能去看她，我去的时候，她总是又蹦又跳地跑过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偷偷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对我说：“徐哥，除了我爸爸之外，这个世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和我套完近乎之后，琳琳又央求我说：“徐哥，我的毒瘾已经戒掉了，你就放我出去吧，这里面实在太憋闷了，再待下去会把人憋疯的。”

我当然不会放她出来，总是连哄带骗地对她说：“你再坚持些日子，等毒瘾彻底戒掉了，我再来接你回去。”

就这样坚持着，终于琳琳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康复治疗。我去接她的那天，她心情极好，在车里对我说：“徐哥，我在里面想好了，这次出来之后，不做小姐了，做点小生意，好好做人。”我听琳琳这么说，心里也十分高兴，说：“你如果真能走正路，那徐哥帮你想办法筹钱，全力支持你。”

回来后，我迅速联系了工商局的朋友，在果菜市场给琳琳找了一个摊位，然后我又从同事那里借了5000元钱给琳琳送去，要她做点小买卖。琳琳也算争气，没几天她的果菜摊位就开张了，也许是琳琳长得漂亮的缘故，没想到她的生意还出奇的好，一天下来，除去本钱，往往能净赚七八十元。琳琳笑了，她仿佛又回复到我们刚认识时的那段日子，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气息，这让我的内心里倍感安慰，仿佛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工作之余，我会经常去琳琳的摊位转转，因为担心琳琳会复吸，我对这点有着深刻的认识，很多吸毒的人虽然在短期内能戒掉毒瘾，但心理的依赖性还没有完全戒除掉，所以复吸的可能性相当大。值得高兴的是，通过我的观察，琳琳丝毫没有复吸的迹象。偶尔我会在琳琳收摊后，与她一起回到租住的小屋里，共同做饭吃。那时我吃着热乎乎的饭菜，会有一种假设，我想如果我和琳琳一起生活，感觉也应该会很好的。但理智告诉我，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个小姐和一个警察组建家庭，这在如今的世俗社会，将会招来怎样的非议？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也不能免俗，万万不会去做出这样一种选择。而今我对琳琳的帮助，完全是出于对她境况的同情，我真的不甘心眼看着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子，就这样被毁掉了。

然而，生命中的一切，并不是完全按照我们的期望去发展的，当我一厢情愿地想帮助琳琳开始新的生活时，意外又发生了。那天我去琳琳的摊位看她，却发现她不在，我问相邻的摊位，他们都说琳琳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摊了。我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去她的住处找她，却发现房门紧锁，人去楼空。我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四处找她，最终我通过一个小混混在一家迪厅里找到了她，当时琳琳正在迪厅的角落里吞云吐雾，见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情知不妙，撒腿就要跑，被我一把手拽住，我当场从她的衣兜里搜出了白色粉末，狠狠地将那东西扔到地上，然后用脚使劲地踩，边踩还边嚷道：“我让你吸，让你吸……”琳琳见我扔了她的宝贝东西，竟然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哭喊着用手去捡拾。我用力地踩踏着，琳琳见捡不起，居然丧失理智地对我又抓又挠。我气急败坏地将琳琳拎起，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几个耳光。琳琳大哭，迪厅里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围上来看热闹。一个和琳琳相识的地痞凑上来，不知深浅地要替琳琳解围。我二话没说，一记重拳将他打了个趔趄。旁边几个同伙见他吃了亏，纷纷扑上来要和我动手。我用手指着他们的鼻子，大喝道：“我是警察，谁过来我就拘捕谁！”几个流氓被镇住了，摆着各种姿势，僵愣在那里，我趁着这个机会，拎起琳琳，匆匆离去。

在琳琳的住处，我将琳琳一把扔在**，然后站在房间的中央，恶狠狠地盯着她。此刻，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我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琳琳复吸了！她不但将我借来的5000元钱买了毒品，而且又重操旧业，做起了小姐。没有人能体会到此刻我心里的绝望，曾经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已经化为泡影。身为警察，尽管我知道毒品对一个人的**会有多大，但在感情上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琳琳复吸这个事实，但这一切却又这么真实地发生了。

我眼望着躺在**抽泣成一团的琳琳，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居然心存幻想地去拯救别人，事实上我连自己都拯救不起。我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况，简直是糟糕透顶，我不但离婚了，包括给琳琳借的5000元钱在内，我已经欠了将近2万元钱的外债，将来的生活什么样子，还是个未知数。我却顶着各种压力，做了这么多无谓的努力。

尽管绝望透顶，但出于道义和良心，我还是再次将琳琳送去了强制戒毒所。琳琳自然是不愿意去，挣扎着不下车，被我连推带搡地给送了进去。看到琳琳被管教强行拉进戒毒所的那一瞬间，我心情沉重，回想起和琳琳相识的一幕幕，就好像经历了一场亦真亦幻的梦。

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当车子经过春城市一所大学校园门口时，我看到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那青春亮丽的身影与琳琳何其相似。我想，她们正享受着社会的关爱，亲人的庇护，她们或许不会想到，在社会的阴暗角落里，还有很多与她们一样的妙龄女孩，正承受着生活带给她们的苦难与不幸，这是多么令人心痛与无奈的事实。

琳琳第二次从戒毒所出来，我没有去找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该做的一切都已做完，余下的路该怎样走，就全凭她的造化了。

我始终认为，人生就像一场戏，我们在戏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个人都试图将这出戏演好，然而却并非按照我们预想的结局发展，总有一些意外出现……

2005年的春节刚过，就发生了一起让我震惊的事件，我们的六弟焦民在下班回家途中路过一所中学的门口，发现一伙中学生在打架，上前劝架时，被一个中学生连捅两刀，其中一刀正中心脏，当场毙命。噩耗传来时，我正在家里吃晚饭，当即撂下饭碗，打车赶往江林市。见到焦民时，他已经静静地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法医刚刚解剖完毕，焦民的母亲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哥五个全都哭了，傻傻地立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想到了警校培训时，焦民风趣幽默的样子；想到了在看守所时，焦民雄心勃勃地要当刑警的情景；想到了公捕张老五的当天晚上，焦民侃侃而谈的兴奋……是啊，一个曾经那么生龙活虎的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怎能不令人痛心疾首！

哥几个都想见见那个亲手杀害焦民的凶手，想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兔崽子。但一见面我们就都惊呆了，这个杀人者分明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据说他才刚满十六岁，还一脸的稚嫩，在学校里属于混子生，经常打架斗殴，穿着怪异，耳朵上带了三个小耳环，头发被染成金黄色的，一看就是受那种颓废思想毒害至深的另类一族。

当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拿刀捅人时，他竟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他敢管我的事，谁管我就捅谁！”我们又问：“那你不怕自己被抓起坐牢吗？”他表现得像个英雄似地回答道：“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见他这样冥顽不化的样子，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后来孩子的母亲来了，她同焦民的母亲一样，哭得死去活来，嘴里不停地喊道：“儿呀，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各位警官行行好，孩子还小，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完真的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见此情此景，我们心情沉痛，一方面为无辜死去的焦民，一方面也为这位善良的母亲。我们知道，这个社会潜伏着太多的危机，需要做的工作还有许多，包括普及法律知识、健全和完善道德体系、构筑健康向上的社会环境。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青少年的思想道德教育绝对不能忽视，他们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我们国家的兴衰完全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如果缺乏社会责任感，那么否则若干年后，你很难想见我们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

老实说，我很为焦民的死感到不值，没想到他一腔热血，一心想要为人民公安事业做出点贡献，没有死在黑社会分子的枪口下，最终却死在了一个小毛孩子的手里。更为他不值的是，他的这种死法居然在公安系统内有争议，有人说他是因为处理不当，才导致被误杀的，所以不能被评为烈士，只能算因公殉职。而按照1996年11月制定实施的《公安机关人民警察抚恤办法》的规定，人民警察因公死亡的，一次性抚恤金的标准为40个月工资，他只能得到2万多元钱的赔偿。可怜焦民的区区一条生命，居然只值2万元钱，还不如效益好的企业，一个工人失去一只手的赔偿价值。

焦民的家境并不好，他早年丧父，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靠卖烤红薯一点点供他读书，他才考取了师范学校最终当了一名劳技教师。上了几年班之后，恰逢公安局招考公务员，他就又报考了警察。焦民的妻子是一名个体户，在批发市场摆摊做点小生意，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女人，他们的儿子才两周岁，十分聪明可爱。

如今焦民扔下一家老小撒手而去，我真不知道今后他们还怎么生活？其实焦民的妻子我倒不怎么担心，因为她还年轻，迟早会再嫁的。我更担心的是焦民的母亲和儿子，她们祖孙俩还怎么生活下去？想到这里，我有些不理解九泉之下的焦民，为什么在处理危险事故的时候，不多想想自身的安危，不知他想过没有，自己的肩上还担负着赡养老人、抚养孩子的重任，他就这么走了，那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没有？可惜，此时的焦民已经不可能再反省这些事情，在他的身后，势必会留下一个伤心的故事。

虽然哥几个都不是很富裕，但每个人都凑了1000元钱，交到了焦民母亲的手里，我们告诉她，我们是她儿子生前最好的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们好了，我们就是她的亲儿子。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我们的钱，泣不成声，她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们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跟着老人相拥在一起，泪流不止……

焦民的牺牲对我触动很大，尤其看到焦民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更加让我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虽然我们公安民警不怕死，但不等于我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更多时候，我们肩上背负着人民的重托，所以别无选择。

至此，我已经深味，生命中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把握，只有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但求活得无怨无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