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目光落在旁近一名稚气未脱的乡勇身上,于是朗声道:“此言实乃大谬。我以为,此地民心民力皆可用,不出三年,便可练出一支强兵,保一方平安。长沙府昔日之繁荣,自然随之复现。”
信使愣了一下,回身看了曾国藩一眼,心中暗自称奇:曾国藩大人尚未与左宗棠大人会面,只是在这长沙战场上转了一圈,就得出了与左宗棠大人相同的结论。到了城门口,早已有人在此等候。曾国藩掀开帘子一瞧,竟是昔日在翰林院的熟人郭嵩焘。昔日京师一别,两人多年未见,今日在这满目疮痍之中相会,顿觉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曾国藩赶忙下车,冲着郭嵩焘行礼道:“伯琛兄,别来无恙啊。”
郭嵩焘言道:“还好,还好,你也似风尘仆仆之状啊。”
这郭嵩焘本为湖南湘阴县人士,与左宗棠是同乡。道光二十七年中进士,在翰林院做了几年学士,在京师时便与曾国藩结交。两人常互通书信,纵论古今,畅谈家国大事。而后工资条赴任两淮盐运使,此后再难有机会与曾国藩当面一叙。咸丰二年,湖南战事危急,郭嵩焘受命前来湖南督办军务,协助长沙城防,两人这才有机会在此地相聚。
曾国藩将郭嵩焘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嵩焘的身形高而瘦,发须及胸,离京时尚且黑而密,如今相见,却掺着丝缕白发了。
曾国藩关心道:“伯琛兄,经年未见,怎的苍老了许多?”
郭嵩焘闻言,笑着指了指曾国藩的鬓角,笑道:“嘿嘿,还说我呢。伯涵兄,这就是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喽。历来凡天下动**,谁人不是一年耗十年的心力呀?长毛贼兵起事三年,你我按年岁算,可算是古稀之年的糟老头了。”
两人相拥鼓励,对视大笑起来。
郭嵩焘示意曾国藩让开官道,此时一队排列整齐的乡勇兵马正鱼贯入城,言道:“话说回来,伯涵此番来的正是时候。朝廷已有意编练乡勇,以湖南为天下之始,眼下巡抚大人正缺得力人员在协办团练事宜。”
曾国藩问道:“长毛军主力此时正往何处去?”
曾国藩需要算清楚自己有多少整备军务的时间。
郭嵩焘脸上浮现出一丝怪笑,不知是无奈还是讥讽道:“接湖北塘报,贼人主力兵马五万余人已渡过长江,往武昌府而去。武昌守军据传已有畏战之意,湖北巡抚这几日已在塘报和奏折中反复强调,贼兵势大,但全军仍将据城力守,如若城破,他湖北巡抚必将自绝于天下。”
曾国藩立刻听出了此话的言外之意:武昌必不可守,巡抚已准备好一死留个身后名了。
曾国藩冷冷道:“朝廷地方大员竟无能至此,实在该杀。”
既逢乱世,天下动**,事关社稷安稳,也由不得许多妇人之仁。
郭嵩焘低声道:“早在京师,我便知你有雄心壮志,想成就一番事业。可恕我直言,那时,你我不过是做书生之辩,如今真刀真枪上战场,你真能应付得来么?”
曾国藩沉默了片刻,轻声叹气道:“若论行军布阵、斩将夺旗,我曾国藩拍马也赶不上沙场宿将,更不说骑射天赋也平平无奇。但我知晓一点,办大事,第一要务是用人。用对了人,则事半功倍。”
郭嵩焘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伯涵打算如何用人呢?”
曾国藩神秘一笑,侧过身来,挥手指向正源源不断开进城中的乡勇大队,似是胸有成竹道::“伯琛兄就不好奇,这许多兵马是从何而来的嘛?”
郭嵩焘一愣,试探着回答道:“巡抚大人前日令各地组编乡勇,开赴长沙府整编受训,想必是前来响应的乡勇人马吧?”
曾国藩摇了摇头道:“伯琛兄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郭嵩焘满头雾水,呵呵一笑道:“伯涵此话倒颇有玄机。”
曾国藩收起笑意,转向郭嵩焘,正色道:“伯琛兄若是答应前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