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7月30日)
和以往一样,我们先要坐船穿越24公里的喀纳斯湖,再骑马进入深山。从地图上看,喀纳斯保护区呈一个“丫”字形状。喀纳斯湖在下面“一竖”的位置,我们这一次,是要从左面的“叉”进去,翻越两“叉”之间的达坂后,再从右面的“叉”出来。这既是一次正常的对保护区的巡护,又是一次难得的对保护区核心区进行资源普查的机会。所以我们的队员中,既有边防部队的两位官兵,也有保护区的科考人员。
中午时分,我们乘船到达喀纳斯湖的湖头。湖头除了偶尔运送物资留下的痕迹,依旧保持着自然原始的状态。这里,最著名的是枯木长堤。在喀纳斯湖进水口的沙滩上,堆放着的枯死松木有一公里多长。按常理,这些枯败的原始松木应该顺流而下,沿着湖面漂向下游。但由于山谷风力的作用,这些枯木被迎风推送到喀纳斯湖的上游,从而成为喀纳斯湖区的一道著名景观。
看着码头边一大堆随行的物资,我这个老护林人都有点发愁,到底该怎么把它们运进深山。好在打马垛子是当地少数民族同胞天生的看家本领,几个年轻的哈萨克和图瓦护林员眼疾手快,不一会儿就让零散在地的行李和物资整齐地驮到两匹马的马背上。而且,马垛子打得前后均匀,左右平衡,这样,马跑起来就能轻松自如,不费力气。两个年轻人赶着两个马垛子在前面先走了,我们跟随在后,向保护区的纵深地带进发。
我参与喀纳斯的深山巡护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每一次出发都让我感到新奇和兴奋。同样,每一次巡护归来,虽然身心疲惫,但在精神上总是满载而归。虽然山还是这片山,水还是这片水,森林依旧是这片针叶林和阔叶林的混交林,但这山这水这森林,每一次都能够给我带来对大自然的全新感受。这也正是我这个老护林人始终不愿意走出深山的缘由。
马儿在林中穿行或者在爬山过沟时,就会放慢速度。这时,蚊虫总会蜂拥而上簇拥在人和马的周围。在马背上的人就会不停地用手去拍打叮在脸上或脖子上的蚊虫。派出所的巴依尔骑马走在我的前头,我看见几只蚊子叮在他脖子上吸满了他的血液。看着他毫无感觉的样子,我真想上前帮他拍上一巴掌,以驱赶那些可恶的蚊虫。
我喊他:“巴依尔,伸手打一下你的后脑勺。”
我看见他挥手一拍。啪!结果蚊子四散而逃,没有打死一只。
接着,他的脖子上又叮满了蚊子。
再打,又四散而逃。
我联想到在电视上看过的动物世界,这些纠缠不清的蚊子特别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它们老是成群结队地围在你跟前嗡嗡叫嚷。你驻足驱赶它们时,它们会停下脚步离开你一会儿。当你不理睬它们时,它们又会铺天盖地地朝你涌来,连强大的非洲雄狮都拿它们没办法。
其实,我后面的人看我的脖子,一样也叮满了嗜血如命的蚊子。只不过他们见得多了,也懒得跟我说,见多不怪罢了。我呢,作为一个资深护林人,会顺手揪下一截枯木的枝条,前后左右地抽打前赴后继朝我涌来的蚊子。
好在到了林中空地,马儿就会发疯一般地跑一会儿。马儿跑起来时形成的风,就会把讨厌的蚊子远远地甩在后面。因此,每个人都会特别喜欢在林中空地上快马加鞭跑上一阵子。这时,马儿会快乐地打着响鼻,它背上的人也会长出一口恶气——终于甩掉了那些讨厌的蚊子。
从喀纳斯湖进水口到湖头管护站有6公里路程,大概需要1个小时的行程。湖头管护站实际上承担着中转站的作用。保护区核心区内的人员进出和物资运送,都要经过湖头站。我们在湖头站稍加休息,喝茶补充水分后,继续前行。
从这里,我们就开始进入保护区“丫”字左面的那一“叉”——阿克乌鲁衮沟,沟里流淌的河流叫阿克乌鲁衮河。阿克,在哈萨克语和图瓦语里都是“白色”的意思。
我问同行的老护林人巴扎尔别克:“我当了那么多年护林员,乌鲁衮的确切意思,还没有搞清楚呢。”
他支吾半天,大概是找不到最为恰当的词语来解释,最后说:“就是‘沟趟子’的意思吧。”这和他每次的解释没有什么区别,大概还是“白色的河沟”或“白色的河流”的意思。
不过也确实名副其实,在我们脚下奔流咆哮着的,的确是一条白色的河流。阿克乌鲁衮河是喀纳斯河的最大支流,它发源于中国和哈萨克斯坦的界山加格尔雪山。白色的河水,就来自加格尔雪山下的众多冰川。
阿克乌鲁衮山谷要比喀纳斯河谷窄许多,河谷中间没有特别开阔的谷地和大片的森林。由于河水经常会使河岸的山体塌方,马道不得不一次次向高处转移,行走起来也就更加崎岖艰难。我们经常会为过一个塌方地段,骑马爬上超过70度的大坡,然后再沿70度的大坡下来。虽然路段不长,但耗时很久。我们有时还会在半山腰上穿越一片巨大的石头滩。那些大小不等的碎石,都是几千乃至几万年前地质运动带来的结果。在喀纳斯河谷区域,这样的塌方泥石流随处可见。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这些地质运动再剧烈点,从山顶滚落而下的石头就会阻挡住河流,在它的上游就有可能形成一个新的堰塞湖。那么,喀纳斯区域的景观或许比现在更加丰富多彩。实际上,现在的喀纳斯湖及河道上的许多湖,就是当年冰川运动和地质运动的结果。
我进而想到,在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地质灾害后,人们总是急于疏通河床中形成的堰塞湖,这是否科学和必要。试想,如果当年喀纳斯周围大大小小的湖泊形成时也有人类存在,而那时的人们和现在的人们一样,及时清除了形成这些湖泊的堰塞体,那么,我们今天还能看到如此美妙的山河湖泊吗?其实,我们人类经常会有一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毛病,动不动要和大自然做一番战天斗地的抗争。当自然界发生了灾难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大自然的事交给大自然自己去办,让它自我修复和完善,或许不失为最佳选择。
前面一条溪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溪流不大,但流水淙淙。我抬眼向上看去,溪流上方不远处有一道秀丽的飞瀑。我们弃马徒步,踩着长满苔藓的石块攀登而上。看着不远,我们却足足攀爬了半个小时。瀑布实际是溪流的一处跌水,溪流在流经一段坡度稍缓的草地后,遇到一块凸显的山崖,它们来不及放慢速度,就顺势跳下了山崖。岩石将瀑布梳理成扇状,在周围绿草鲜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满足了好奇心,我们几人顺着溪流返回原路。这时,天空开始下起小雨,马队也把我们几人远远地抛在后面。在小雨中骑马穿越丛林,更加感觉无人区的幽静和神秘。渐渐地,山谷也变得开阔起来,河床更加舒展,马儿也可以快步小跑了。
我们从一段开阔的河段过河,马队从河的左岸转移到右岸继续前行。这里的森林开始变得茂密,绝大部分是西伯利亚云杉和冷杉组成的中幼林。越往里走,森林越密,树干和松枝上长满了松萝。
松萝是一种寄生植物,它靠吸收雨露和空气中的潮气就能生存。过去我们曾经错误地认为,松树上长松萝是因为空气污染和生态破坏造成的结果。当我走过许多无人区后却惊讶地发现,空气越是纯净和湿润,树木上越是容易寄生松萝。松萝生长的多少,恰恰证明了一个区域生态环境的优劣。当然,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松萝生长多了,也必定会影响树木本身的生长。在森林中,我们常常会看到周身缠满松萝的高大云杉已经没有几片绿枝,甚至连生命都奄奄一息了。
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前些年,针对松萝影响树木生长这一情况,有人建议从云南引进滇金丝猴,因为它们是松萝的天敌。但有人针锋相对地提出质疑“请你首先解决它们的过冬问题”,因为滇金丝猴根本无法抵御喀纳斯区域冬季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这件事成为保护区内当时广为流传的一则笑话。
在夜幕降临前,我们到达阿克乌鲁衮管护站。天色阴沉,气温骤然下降。看来,今夜会有大雨普降山林。说不定,明天早晨远处的山头上还能看到皑皑白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