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把一匹枣红色马的缰绳递给父亲,父亲没有马上骑上去,而是抚摸了一下马的脊背。马扭过头来看了几眼父亲。又把头扭过去看旁边的同伴。
在父亲眼里,马是一种高贵的动物,要尊重马,把它当成战友。初次见面,彼此还没有熟悉,马上就触及它的身体,马是不舒服的。
这些马跟父亲他们一样都是有军饷的,父亲称呼其为战友没错。后来一次巡逻中,遇到大雾,父亲不慎摔伤,是马一路驮着父亲回到营房的。至此,父亲对马有了更深的感情。
我乘车从铁热克提乡前往白哈巴的路上,经过一段又高又陡的盘山公路,当过兵的司机老史告诉我,这就是九龙盘。之前是一条简易公路,由于经常遭山洪冲毁无法行走,保证不了国防需求。1985年国家投巨资修建了这条长达38公里的高山公路。耗时2年完工。
车子飞驰在游龙状的山路中,一旁不时出现的悬崖,让我惊恐得不敢往下看。此时是5月中旬,山坡披绿,大大小小的花儿们盛装迎接着喜雨。
沿途无限风光甚好。森林满目葱郁,黄色、紫色的山花遍地欢颜。史师傅说,最美的是深秋时节,在山间时隐时现的哈萨克牧民的毡房,树木花草等植物以赤、橙、黄、紫等颜色描绘出巨大的天然画卷,那才叫绝美之景。
这样的话,父亲也不止一次地向我提及过。
也是在父亲的回忆里,他清晰地记得初次踏入通往边防站时的情景。他印象最深的是过一条山涧,两面全是石头,河水有40多厘米深,水流很急,冲向大石头,绽放出水花,迸发出的声音比礼堂飞进喜鹊还热闹,哗哗哗哗,那声音听起来欢快自在。
父亲第一次骑马走这样的山路,马在石头缝隙中跳跃,确实有点担心。有两个战士不敢骑马上山,只能牵着马向上爬。走走停停,到边防站已经是下午8点多钟了。
边防站木质的营房,与当地图瓦人的木屋别无两样。至今,牧民们依然保持这种建筑风格。地处森林腹地,盖房子就地取材,最为便捷。木屋的特点是夏凉冬暖。不仅有木屋,还有用木头盖起的牲畜棚圈,围挡在院落和巷道两侧的木栅栏、小河上的木桥、路边的木凳等都是木头的。我随手触摸着木头的原始纹路,似乎还能闻到木头的清香。一切都是原生态的,置身其中,恍如到了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
今日的边防连的营房已经是砖混结构的楼房了。
进了营房后,战友为父亲他们这些新兵做好了米饭。大米,父亲是不陌生的。米泉就盛产大米,父亲喜欢吃米饭。端上来的菜是肉炒大白菜。十八九岁或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纪。在那个粮食不能完全自足的年代,米饭和有肉的菜摆在年轻人面前,用狼吞虎咽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父亲说那肉格外香,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肉。
第二天,新兵被编排到了班里,开始政教和军训。一个边防战士的日常图景拉开序幕,训练、巡逻、站岗、放哨。
当时,因中苏关系紧张,时刻都处在战备状态。战士们每天晚上要挖地道、修地堡。为了隐蔽不被对方发现,当晚还要使地貌恢复原状。
边防站的营房在国界前沿,以河为界,河床宽处有百十米,窄处只有二三十米。当我跟随新任的边防连的傅连长重新勘察当年的营房旧址时,才体会父亲曾经描述的情景的危险性。
当年的营房就坐落在哈巴河中国一侧的山坡上,离河最近处不过百十米的距离。难怪父亲说,听到枪炮声总觉得很大很响,加之在山谷中,声音的回响增加了恐惧感。如此看来,刚刚入伍的那几个月,彻夜不眠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时,边防站一定要靠前。可没有想到近在咫尺。拿着望远镜,能将对方山顶的岗楼与对岸的哨卡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我觉得那个时代的战士们,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实战,就凭特殊的地理位置,坚守边防,也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更不说要忍受严寒及其他。
父亲刚到边防站时,没有围墙。边防站四周都要挖工事,白天干,晚上同样还要站岗、放哨。可父亲说,不觉得累,觉得在那么多人中能入伍,驻守边防,是神圣光荣的事情,累点儿不怕。
我在边防站旧址找寻遗迹时,除了当年挖的一个掩体基础残存外,其他遗迹**然无存。傅连长说,早在70年代,边防连的营房就迁到了距此几公里外的白哈巴村。这里已恢复地貌,成为牧民的牧场。
我在长满青草的掩体遗址处站立良久,一块躺在草丛中的朽木吸引了我的眼球,我蹲下身子,轻轻拿起来,在手中端详,这是一节松木,纹理清晰,虽然木质本身已经腐朽松散,本体很轻,可在我心里的分量很重。
父亲外出巡逻,在巡逻时碰到成群的黄羊、马鹿,有时候还能遇到狐狸或者狼等动物。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对来自农耕地区的年轻人来说就是天堂。6月份这里就是花的盛会,草丛中到处都长满了野草莓,个头不大,但很甜。吃野草莓的除了战士们,还有一同巡逻的马,以及在山野中悠闲自得的羊和牛。
当然了,除了可以摘草莓,父亲还喜欢采摘野蘑菇。
边防站对面的哈巴河沿岸附近是白桦林,林间生长着父亲最为喜欢的牛肝菌,还有灰口菇、草菇、金针菇等。有时。刚吃过酸甜的野草莓,在林间会与一朵一朵的蘑菇群相遇,怎么办?起初,父亲很兴奋,慌忙跳下马来,冲向蘑菇群,但采摘下来的蘑菇只能装在口袋里,或者随身的背包里。这也很有限,望着香喷喷的蘑菇,只能遗憾地告别。
更多的惊喜是发现在阔叶林中倒木、伐桩、枯立木等上生出的苍耳、黄色珍珠状猴头菌等。
这样稀罕的东西,父亲之前从未见过。有经验的战士教会父亲辨认这些好吃的菌类后,父亲每逢遇到蘑菇都会采摘一些,哪怕不吃,只是闻一闻这种独特的香气,就让他心里踏实。
战士们把采摘到的蘑菇带回去,交给做饭的战士。当天晚上的饭菜里就有了蘑菇的异香。若有更多的蘑菇吃不了,会晾晒起来,到冬天时做菜烧汤。
白桦林深处最为奇特的是这里还生长着一片雌雄分明的银灰杨树,雌树向着天空的叶片白色向上,绿色向下。雄树的叶片白色向下,绿色向上。到了夏天,雌雄树叶的叶面恰恰相反。进入秋季,杨树叶开始逐渐变红,一直持续到10月上旬。
我来的时候,杨树的叶子才开始发芽,我没能目睹这种奇特的现象。
离边防连不远处有一处蒙古族图瓦人村落,有几十户人家。父亲曾告诉我,这个村里有个60多岁的大爷,他是拥军模范,1958年他参加了北京国庆大典。这位老人警惕性很高。放牧中发现陌生人或可疑的人,会及时向边防站通报。作为一个普通的牧民,思想觉悟与战士一样,默默坚守着祖国的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