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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2页)

“因为老鹰好落脚,会在那里休息,俯视狼群。”

难怪小镇狼少。

“为什么蒙古国人不吃鱼?”

“吐不出刺。”

“因为蒙古国人的风俗是水葬。”

难怪从蒙古国到小镇的鱼又大又肥,还别有味道。

老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喜欢抽根烟,一脸神奇地告诉我。他最喜欢用报纸卷一些莫合烟,那些没有他署名的报纸都会被卷成莫合烟。他笑着对我说:“生活祥和,来根莫合。”

老杨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每天骑着破自行车出去采访,牧区放羊的孩子都认识他,老远就和他打招呼,喊他骑马,老杨骑多久的马,小孩就蹬多久的自行车。

老杨喜欢摄影,结婚十年买的唯一贵重的东西就是一部专业相机。那部相机,他随时都会挂在脖子上,晚上就去县城唯一一家永生照相馆洗照片,久而久之,老板都和老杨成了朋友,老杨也学会了自己冲洗胶卷。照片里有他的孩子的微笑、媳妇腼腆的样子,更多的是青河的山山水水与青河质朴的人们。

老杨领个稿费都会骑着自行车驮着媳妇欢天喜地地去邮局。老杨的媳妇是粮食局的收银员,工作不算清闲,但福利总是很好。夏季分的西瓜堆满整个床下,冬天分的白菜和土豆堆满整个地窖。时不时拿一些麦子回来喂鸽子。老杨家的院子里养了几十只鸽子、兔子还有鸡。老杨的媳妇每天都会背着一个算盘,比老杨更会算计生活。

小镇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爱情故事:1978年的夏天下过了小雨,在青河的小清河的吊桥那里两人第一次见面。媒人的介绍方式是让两个人一起去捡蘑菇,双方都很腼腆,第一次见面两人只顾低头找蘑菇,却不敢多看对方一眼,整个林子的蘑菇找完了,两个人也不舍得离开。老杨说:你看这里还有一个蘑菇冒出了头。一直到天黑,那只蘑菇长大成形,他才摘下来送给了女孩。

见面之后互相都有好感,但是都不敢主动联系对方,直到一天老杨得病住院,有朋友找到女方说:于兰花,你对象住院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当天下午她推开了老杨的病房,老杨说:我都一个星期没吃上热饭了。女孩从此给老杨送饭,从粥到馒头,她都是骑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送到老杨那里,看着他把饭吃完。老杨就每天给女孩写一封情书。女孩说:要不是他文笔好,当时我可不缺媒人介绍对象。

老杨出院了,他看到牧场一户人家有罕见的乌鸡。为了讨好女孩,老杨特想买两只送给女孩,但他的请求被这家主人拒绝了。老杨不死心,一次次上门求鸡,最后主人问了情况被感动了,送给老杨两个乌鸡蛋。用乌鸡蛋孵出小鸡后,老杨就送到了女孩的单位,这俩小鸡真的稀罕。当小鸡长大后,老杨和女孩就正式确定了婚事。老杨用牛粪、敌敌畏还有芨芨草熏走了宿舍墙壁上成堆的蚊子,之后他们就在宿舍里完婚。

当时,老杨的媳妇所在的粮食局需要一个总结报告,老杨媳妇推荐了还在供销社干活的老杨,结果老杨出色地写完材料。局长发现了老杨的才华,很快让他当上了办公室秘书。

后来,老杨家就搬到了粮食局院子里。老杨家邻居是蒙古族家庭,老杨一直很乐于和他们交往是因为媳妇总是用一些黄瓜、大豆、西红柿换取马、羊、牛肉。老杨总是把院子里的菜种得漂亮又合理,做饭还很美味,这让胖邻居羡慕不已。他们起先是不吃菜的,觉得那是草的一种,后来看得多也觉得吃菜很不错。

胖邻居是冷库的库长,库房里面冷冻的牛羊肉足够他吃一辈子。逢年过节,胖邻居从仓库里出来再回家总是提个羊腿,老杨就提一壶酒默契地去敲门。

通常胖邻居仰头举杯一饮而尽,老杨就埋头撕肉细嚼慢咽不亦乐乎。吃喝到尽兴时还能高歌一曲。最后都是听到响亮的《小白杨》响起。这是胖邻居和老杨喝高的标志,然后各回各家,收拾餐具和残局。酒宴都设在胖邻居家,源于他一声:

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秆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树叶沙沙响太阳照得绿叶闪金光

唱完倒头鼾声便大作,即便是耳边打雷身淋暴雨也无济于事,对于接近200多千克的大胖子,两家人只能叹而观之。

老杨没得皮肤病之前是部队上的一个班长,在野外巴音布鲁克的草原上。每次老杨都会给我描绘那里的美景与生活,一群人在那里放羊、种田、盖房子。草原一望无际,那里的牧民,见面就给他们送肉送奶茶,他们会还回去各种蔬菜。

我认识老杨的日子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穿短袖,整个夏天无论多热都是长袖。我看到他的办公室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药,都是治疗皮肤病的。

不过老杨的媳妇并不在意这个,老杨的媳妇爱笑,爱聊天,和谁都能聊两句,尽管老杨有皮肤病,但在医生的眼里:医学发展20年,就会治好。青河的日子就是那样简单,那个年代的爱情也就那么简单。唯一不同的就是各家院子里面种不同的菜,老杨的家里养了几十只鸽子,他从不舍得吃,把它们都赶上天空飞翔。老杨的媳妇在家闲余的时间都会缝制一些鞋垫和毛衣,那鞋垫非常耐磨,在寒冷的地方非常保暖。

老杨在青河名声在外,走到哪里都有人打着招呼,小镇就那么大,所有人都觉得老杨一家人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许多年后,我离开了小镇到处求学,也带走了我最纯真的回忆。手帕随着红领巾一起消失了,海棠果随着粮食局院子消失了,菜窖随着高楼消失了,西红柿酱随着院子消失了,就连做饭的鼓风机都随着火墙一起消失了。

每次擦鼻子都觉得纸不干净,绑在脖子上的手帕去哪儿了?每次吃土豆都想起老杨办公室里的炉子暖意融融;每次吃西红柿炒鸡蛋就想起了家家户户用吊瓶装西红柿酱,那几年医院最怕丢吊瓶;每次吃着天然气炒出来的饭就在想它一定不如鼓风机吹着火苗做的饭好吃。

可我们都回不去了,就想起了鸟窠禅师那首诗: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伴随这些消失的还有老杨这个人。如果你现在去青河,问起那些老青河人,一定会说起这个青河的老干部、老部长,这个叫杨长根的人。

他们都会说,他是一个有才的人,但是英年早逝。

1999年6月,因为长期吃乙双吗啉来控制皮肤病,白血球减少,老杨被送到北屯的医院,经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他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听说最后咽气之前他还念叨着工作。

那一年我才15岁,他的葬礼我去了,几乎小镇所有的人都为他送了行。老杨被埋在小镇的后山,那里埋的都是最早开垦边疆的人,大多已经被人遗忘,只有家人记得。很多人都说老杨是因公殉职。

后来还有青河的老领导聊起了他,说他走了,整个青河的新闻滞后了10年。

2016年的春节我回到了青河,一群好友在牧场闲逛拍照。一个老牧民远远地喊我,我走了过去,他握着我的手问道,你是杨长根的儿子吗?我用力地点点头。他说,你父亲是个好人。我低头喃喃地说:他是一个好人。

是的,老杨是我的父亲。

那天,被马史叫了出来,说要品尝青河最纯正的牛肉馅饼。在二中侧面的那一个小店里点了一碗奶茶和牛肉馅饼。马史说,这家店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常逃课筹钱来这里吃饭。

这碗奶茶把我拽回了从前的日子里。曾经家家户户订牛奶,都是早晨从牛身上挤下来的鲜奶,有时候牛奶里还会漂着牛毛。送牛奶的是位很腼腆的牧民的孩子,能听懂一点儿汉语。父亲常常开玩笑地对她说:我们要的是牛奶兑水,而不是水兑牛奶。牛奶煮熟了,上面漂着厚厚的奶皮,我最爱吃的就是奶皮子,觉得那就是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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