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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2页)

那段时间我渐渐熟悉了乌鲁木齐这个城市,就是和母亲走长长的路,一直从珠江路走到西大桥,再从西大桥走到七一酱园,在每一个站牌那里,读一读当天的新闻。最后在七一酱园买上一些菜,坐931路公交车回到家里。

买菜时,母亲会把白菜的坏叶子全部撕掉,会把土豆粘的土一点点清理,甚至把芹菜叶都摘掉才买,会在结账的时候和收银员砍价,这些不能打折吗?我并不会阻拦这一切,我想如果因此母亲会开心的话,那也是生活中仅存的侥幸。

那些菜拿回来一点儿不浪费都会进入锅里,就好像她会在水龙头那里放个盆子,洗脸水可以洗衣服,洗衣服水可以拖地,拖地水可以冲马桶。但总怕母亲不厌其烦地对我说:你父亲在的话,都是他做饭我洗碗,也不至于不合你胃口了。说多了,我就会对母亲说:人都离开十多年了,你就不能不再提父亲吗?母亲做饭确实不好吃,什么调料都不会添加,任何菜都是水煮出来的感觉,以至于在外第一次吃虎皮辣椒,我才知道辣椒不是调料。

有一次,我们在路上,有一个小贩贱卖胡萝卜,我说:买一点胡萝卜吧,天天吃土豆,换个胡萝卜还有营养。以前母亲看到一公斤一元钱肯定去买。但母亲并没有买,而是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母亲确实不吃胡萝卜,家里也从来没有做过抓饭。

乌鲁木齐比青河还要干燥,青河至少还有大雪。我在乌鲁木齐投了几份简历都杳无音信,我想着这里不适合我,我要去青岛看看,女朋友还在那里等着我。临行的时候,母亲从门口追到街上往我的手里塞了一堆纸币,大部分是一元钱那种,告诉我:在路上吃点好的。

奔跑的时间并不会停止。与母亲分别的那一刻,我沉默不语,母亲怅然若失地挥挥手,那站定而逐渐渺小的姿态,就是所有的言语。

我去青岛的第一个冬天,母亲打电话说要回青河,我说青河的房子已经卖掉,冬天动不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你回去干什么?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曾经生你时没奶水,好心的朋友给你喂奶,现在那个朋友得了脑出血,我想回去看看。我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这是第一次从母亲嘴里说出“朋友”这两个字,40多年的感情在她看来无比重要。

母亲毅然选择坐夜班车回到了青河,我能想象到路途的遥远,从乌鲁木齐到青河总共524千米,215国道,要走十多个小时,冬天会有风吹雪,几分钟就可以把道路掩埋掉。风在准噶尔盆地里打转,戈壁滩上黑漆漆一片,偶尔野兔和狐狸会窜到路上。这一段路程,足够回忆起所有的往事。

回去第二天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好多人都在问你在内地做什么工作,我该怎么回答?你要做个好人!

大四那年,家里的院子要拆迁了。母亲一个人在院子里一砖一瓦地盖了两间房子,就为了在拆迁的时候可以讨价还价。母亲把大房子租给前面商店的小贩,一个月80元,自己住在小房子里。那房子透风还漆黑,夏天还需要架火,母亲如同小时候一样会去胡杨林捡柴火和蘑菇。她一周主要的蔬菜就是蘑菇,她盼望小雨,下完雨,大清河的蘑菇就会疯长起来。偶尔母亲会买一个鸡腿,和蘑菇炖在一起,在漆黑的小屋子里,过着不是滋味的日子。

有一天,小贩在院子里拉屎,母亲不愿意,院子即使不种菜了,那也有她和父亲的回忆。小贩全家站在院子里与母亲骂架,破院子拉屎怎么了,这是给你上肥。母亲骂不过,就蹲在地上不说话。小贩还不甘心,推了我母亲一下。电话是邻居打给我的:你母亲被欺负了。晚上,我的一群同学围住了小贩的商店,我接通了电话对小贩怒吼。电话那头,小贩一直给母亲道歉,足足有十分钟。母亲事后给我说:你回来看看家吧,回家过一次年吧。

那是2009年,我想起青河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很多牧民都有关节炎。我在天涯网上发起了一个帖子:青河冬天需要棉衣,请求网友给青河捐衣物。青河那么遥远,回去一次我总希望能做一些事情。

那个冬天我带着一批物资回到了青河,那条新闻至今还能在网上找到。我去到乡里发了所有衣物,就如同报道一样,牧民确实缺乏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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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的夜空很美,星星触手可及。母亲把她放破烂的小屋子收拾出来,给我放置了一张小床,晚上就会炖蘑菇,她有点得意地对我说:吃了两年的蘑菇,头发也黑了,血压也不高了,还省了那么多买菜的钱。除夕,我买了只鸡,用东北人的方式做了小鸡炖蘑菇,两个人在早已经凋敝的院子里吃了起来,星星照亮了院子。母亲吃饭狼吞虎咽,她也不说好吃不好吃,在她的眼里,吃饱就是老天最好的恩赐。

那年春节,母亲又与人吵架了,有人要给母亲介绍一个伴儿。母亲破口大骂,连相亲对象都骂走了,回到家,母亲声音哽咽地对我说:如果你父亲知道我相亲,他怎么想我啊?

那几年,县里的很多人都不敢和母亲说话,见到她都绕着走,还有人告诉我,你母亲疯了,一个人从大清河走到小清河神神叨叨自言自语。后来我同学告诉我:你母亲下午推个拉拉车到处捡破烂,晚上就一个人走到小清河,自言自语。

难怪,我走的时候母亲给我塞的是块块钱,问我钱够不够,让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地回到这里,不要让别人说没出息。

大学的日子里,母亲会每个月给我写信,字歪歪扭扭还会有错别字和拼音,她在信里和我讲述了她和父亲的点滴往事。在信里寄托她对父亲的想念,也会说一些国家政策对她的帮助,她的工资,以及她对我说,她总觉得父亲并没有走,她走在路上就在和父亲对话。

至今都会记得我摔过一次碗,那年高一,母亲喊我,欲言又止。我跑到外面重重地把门关上。

母亲对待吃饭简直是对付,豆腐煮一下就是一盘菜,芹菜不去叶子就下锅,下个面条一定是清汤寡水,所有的饭菜端上都没有味道,哪怕是改善生活的肉品,只是水煮就好。没有辣味,没有甜味,没有酸味,甚至连点盐味都感觉不到。

因为惹事,我从青河二中退学。母亲托关系找到了父亲的同事,让我去了隔壁县上高二。其实我并没有上学的想法,只是想离开那个我成了所有孩子家长眼里的坏榜样的小镇,我也不想再吃没有味道的饭了。

隔壁县叫作富蕴,距离青河150千米。那时还只有邮局寄汇款单,收到汇款单再到邮局兑换成人民币,周末还没办法办理。有一次汇款单迟迟没收到,赶上了元旦和周末,我三天只吃了一个馒头,身上分文没有,等拿上汇款单我给母亲打电话抱怨时,母亲说:也好,饿一下肚子,你也能感受一下我们当年的生活。

有一次,母亲打电话到门卫那里叫我,10分钟后再打过来问我说:阿勒泰是观测狮子座流星雨最好的地点,我许愿会灵吗?

那次,我和村里一群孩子裹着棉被站在寒冷的夜晚,每划过一个流星雨就大喊一声,一直到声音嘶哑。所有人回去睡觉,我还在等待最后一颗流星划过,那流星似乎会眨眼,就好像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没有熬过一年,我就退学了,过了几个月后,我被母亲带到北屯。北屯是父亲离开的地方,母亲鼓励我,就算高级中学,考一考才知道能不能上。没想到我倒数第一的成绩真的考上北屯高级中学。

北屯的蚊子比凉皮出名,似乎它们也要过冬,到处大开杀戒。我在那里参加了高考,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正端饭上来。我吃着饭对母亲说:要是菜再有点味道就好了。母亲看着我说: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考上了大学一定会自豪的。

我临走的时候,母亲专门复印了我的大学通知书给很多人看:我就说我儿子能考上大学。母亲知道,在很多人看来,我能否考上大学难说,但犯事儿进去有可能。

1999年6月28日,剪报纸、收信件,还有母亲的笑容都戛然而止,院子里的鸽子与兔子五元一只都卖给了前面的饭店,而“父亲”这个词就从我的字典里消失了。父亲的葬礼上母亲哭成了泪人,我并没有哭,15岁的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理解力。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母亲脸上的自信、快乐与阳光。

有一天晚上,母亲从抽屉里翻出来所有的单子,和我一起叠加计算:3万元的稿费2万元的存折。母亲说:这钱就是你上学用的,我要存好,我可能要从粮食局下岗了。

父亲去世后的3个月后,母亲从粮食局下岗了。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母亲已经躺在病**,挂着吊针目光呆滞,散落着头发脸色苍白。

在那个依稀寒冷的季节,母亲迅速地老去。母亲说她要离开这里,要回老家看看。母亲真的去了内地,留给我每月140元的国家贫困补助。

母亲去了她出生的地方河南扶沟看了看,在那里母亲一定会想起她的母亲,她的一家人。虽然在她去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猜母亲一定在那个山坡上看到夕阳落山,会哭着想起她的童年,她再也回不来的爱人。那里已经变样了,只有枯死的老树她还认识;母亲还去了山西长子县,父亲的老家,她想去看看父亲出生的地方是什么样,她没有陪父亲度过童年,但她想去感受一下。

我出生在新疆西北偏北的青河,生我的医院就是几间平房,生孩子还要自己架火烧柴供暖。比母亲早分娩半个小时的,是她的同事。后来母亲告诉我,她同事临时生产忘带柴火,于是父亲好心把自己的柴火给他家烧了。这样,母亲生我的时候一热一冷,生了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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