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清酒的二三事
日本清酒,罗马字作“sake”,欧美人不会发音,念为“沙基”,其实那“ke”读成闽南语的“鸡”,中文就没有相当的字眼,只有学会日本五十音,才念得出“sake”来。
酿法并没想象中那么复杂,大抵上和制作中国米酒一样,先磨米,洗净,浸水,沥干,蒸熟后加麦饼和水,发酵,过滤后便成清酒。
日本古法是用很大的锅煮饭,又以人一般高的木桶装之,酿酒者要站上楼梯,以木棍搅匀酒饼才能发酵,几十个人一块儿酿制,看起来工程似乎十分庞大。
当今的都以钢桶代替了木桶,一切机械化,用的人工也少,到新派酒厂去参观,已没什么看头。
除了大量制造的品牌像“泽之鹤”“菊正宗”等之外,一般的日本酿造厂规模都很小,有的简直是家庭工业,每个省都有数十家,所以搞出那么多不同牌子的清酒来,连专家看得都头晕了。
数十年前,当我们是学生时,喝的清酒只分特级、一级和二级,价钱十分便宜,所以绝对不会去买那种小瓶的,一买就是一大瓶,日本人叫为“一升瓶(ishobin)”,有一点四升。
经济起飞后,日本人见法国红酒卖得那么贵,看得眼红,有如心头大恨,就做起吟酿酒来。
什么叫“吟酿”?不过是把一粒米磨完又磨,磨得剩下一颗心,才拿去煮熟、发酵和酿制出来的酒。有些日本人认为米的表皮有杂质,磨得愈多杂质愈少,因为米的外层含的蛋白质和维生素会影响酒的味道。
日本人叫磨掉米的比率为“精米度”,精米度为六十的,等于磨掉四十巴仙的米,而清酒的级数,取决于精米度。本酿造只磨得三成,纯米酒只磨得三成;而特别酿造、特别纯米酒和吟酿,就要磨掉四成;到最高级的大吟酿,就磨掉一半,所以要卖出天价来。
这么一磨,什么米味都没了,日本人说会像红酒一样,喝出果子味(fruitness)来。真是见他的大头鬼,喝米酒就要有米味,果子味是洋人的东西,日本清酒的精神完全变了质。
还是怀念我从前喝的,像广岛做的“醉心”,的确能醉入心,非常美味,就算他们出的二级酒,也比大吟酿好喝很多。别小看二级酒,日本的酒税是根据级数抽的,很有自信心的酒藏,就算做了特级,也自己申报给政府说是二级,把酒钱降低,让酒徒喝得高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牌子,哪一支最好呢?日本酒没有法国的Latour或Romai等贵酒,只有靠大吟酿来卖钱,而且一般的大吟酿并不好喝。
问日本清酒专家,也得不出一个答案,像担担面一样,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清酒也是。哪种酒最好,全凭口味,自己家乡酿的,喝惯了,就说最好,我们喝来,不过如此。
略为公正的评法,是米的质量愈高,酿的酒质愈佳。产米著名的是新潟县,他们的酒当然不错,新潟简称为“越”,有“越之寒梅”“越乃光”等,都喝得过,另有“八海山”和“三千樱”,亦佳。
但是新潟酿的酒,味淡,不如邻县山形那么醇厚和味重。我对山形县情有独钟,曾多次介绍并带团游玩,那部《礼仪师之奏鸣曲》大卖,电影的背景就是山形县,观光客更多了。
去了山形县,别忘记喝他们的“十四代”。问其他人最好的清酒,总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以我知道的日本清酒二三事,我认为“十四代”是最好的。
在一般的山形县餐厅也买不到,它被誉为“幻之酒”,难觅。只有在高级食府,日本人叫作“料亭”、从前有艺伎招呼客人的地方才能找到,或者出名的面店(日本人到面店主要是喝酒,志不在面),像山形的观光胜地庄内米仓中的面店亦有出售,但要买到一整瓶也不易,只有一杯杯的,三分之一水杯的分量,叫“一下(o)”,一下就要卖到两千到三千日元,相当于港币两百多了。
听说比“十四代”更好的,叫“出羽樱”,更是难得,我下次去山形,要再比较一下。我认为最好的,都是比较出来的结果,好喝到哪里去,不易以文字形容。
清酒多数以瓷瓶装之,日本人称之为“德利(tokuri)”。叫时侍者也许会问:一合?二合?一合有一百八十毫升,四合一共七百二十毫升,是一瓶酒的四分之一,故日本的瓶装比一般洋酒的七百五十毫升少了一点。现在的德利并不美,但古董的漂亮之极,黑泽明的电影就有详尽的历史考证,拍的武侠片雅俗共赏,能细嚼之,趣味无穷。
另外,清酒分甘口和辛口,前者较甜,后者涩。日本人有句老话,说:时机不好,像当今的金融海啸时,要喝甘口酒,当年经济起飞,大家都喝辛口。
和清酒相反的叫浊酒,两者的味道是一样的,只是浊酒在过滤时留下些渣滓,色就混了。
清酒的酒精含量,最多是十八度,但并非十八个巴仙是酒精,两度为一个巴仙,有九巴仙,已易醉人。
至于清酒烫熟了,更容易醉,这是胡说八道,喝多了就醉,喝少了不醉,道理就是那么简单。原则上是冬天烫熟,日本人叫为“atsukan”;夏日喝冻,称之“reishyu”或“hiyazake”。最好的清酒,应该在室温中喝。“nurukan”是温温的酒,不烫也不冷,请记得这个“nurukan”,很管用,向侍者这么一叫,连寿司师傅也甘拜下风,知道你是懂得喝日本清酒之人,就对你肃然起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