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新的一年中,我要对自己有新的要求,加紧思想改造,通过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要有新的进步;对自己的弱点,要注意尽快克服。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伟大任务,为人民立新功。
一年之计在于春。新的一年重点要放在哪里?要在哪些方面取得改进?在元月2日的日记中,二哥继续查找自身存在问题的根源,主要是对自己严格要求不够、工作不踏实、待人接物说话不谦虚、不注意作风、工作有些稀拉、不冷静、克制能力差,并举了两个自己失误的例子。在这篇日记的结尾他写道:
一个人要前进,就要跌跤子,但是跌了跤子要爬起来,继续前进。跌了跤子不要悲观,不要丧气,要鼓起勇气勇敢向前。革命的征途长得很,必须焕发精神,看清方向,百折不回,勇往直前。
跌跤子就是摔了跟头、犯错误的意思[39],普通话里较少用这个词。在二哥入伍初期的日记里,“跌跤子”一词出现频率较高。跌跤子是湖北方言,新兵训练营的教官是位1964年入伍的武汉籍老兵,二哥受到了这位教官的影响。
能够客观地、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这是二哥1986年生病出院后,我与他生活在一起时,留给我的深刻印象。生活中有人因维护自己的面子或出于虚荣心,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误、不足,但二哥不是这样。他不仅积极地评价战友的成绩优点,也坦承自己失误、欠缺的地方,这让我非常敬佩。只有谦虚、自信、包容的人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在日记中能看出,他在年轻时就养成了不断反思、检讨自己的习惯,正如他在日记中写的“只有不断总结才能进步”。
善于从他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从他人的成功中总结经验,是二哥的一个突出特点。在1971年1月3日至6日连续4天的日记中,记载了他在听了一位战友的“四个想”经验交流后,结合自己的工作经历,以“事前想一想,事后想一想”“正面想一想,反面想一想”“全局想一想,局部想一想”“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一想,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这四个方面的“想一想”谈了自己的理解与体会,能够看出此时的他已经有意识地运用辩证法对事物进行分析,看问题的角度更加全面。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他如饥似渴地汲取各种养分。
“赌气吗?不,要斗争,要团结”,这是1971年1月7日的日记篇名,二哥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
和某某同志谈过心后,自己很有启发。我以前和别人有矛盾之后,有时不是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去解决而是“赌气”,“赌气”实质是小资产阶级脆弱思想的一种表现。
在革命队伍中,同志之间是要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的,不能互相拆台;有了问题就要解决,不能赌气。一赌气,就会使我们之间互不通气,气越赌越大,终有一天要彻底爆发,损失就大了。有了气,就要互相通气,把气放掉,使我们又互相团结起来。
有的同志遇到不良现象,有时也爱赌气。对于不良现象赌气,实质上也是老好人思想的变种。对不良现象不去斗争,不去制止,而是赌气,就失去了革命原则,丧失了无产阶级大无畏的斗争精神,使自己丧失了斗志。赌气会消磨自己的情绪,使自己在处理问题时处于被动的地位。而且,因为不斗争,不良现象就会猖狂起来,对我们影响越来越大,于革命极为不利。
所以,“赌气”这小资产阶级的通病,是一种“一害革命,二害自己”的做法,万万不能要。干革命就不能赌气,要把心胸放得开阔一些,不去计较小事的得失;要从长远的大方向来考虑,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心胸狭窄,赌气就干不了革命;不能赌气,要斗争,要团结。
赌气是一种心理不成熟、不冷静的表现,赌气不利于团结,也不利于工作。
这篇日记反映了二哥善于动脑分析的一个特点。一个人怎样才能不断进步呢?向直接经验、间接经验学习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在日常交往的过程中,发现他人的优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通过感悟获得启发,那这样进步的源泉就极为丰富了。在之前的日记中二哥有多次这样的记载,在后续的日子里他仍然保持这样的习惯,这也是他较同龄人思想意识超前的基础之一。
二哥要求自己做到心胸开阔,不计较小事,也是品行的一种修炼。
在2月16日的日记中,二哥记录了同志们对他的工作提出意见后的思想状况:
今天和几个同志谈过心之后,同志们热情地给自己指出了不足,充分体现了大家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带着同志们对自己提出的意见,学习了毛主席关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教导,我对这些意见有了正确的认识。
同志们对自己提出意见,本身就是关心自己进步,希望自己改正缺点,干好工作,更快进步,而绝没有也绝不会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些缺点正在玷污我们的面貌和侵蚀我们的肌体,同志们正是在帮助自己治疗。这些缺点就是自己前进路上的障碍,可是自己还没有发现,是同志们告诉了自己,这就是对自己的最大帮助。
听到了批评意见,要一分为二来对待,意见说明了自己的不足,但是同志们提出来一经明了,立即改正,就可进步。如果只认为批评是“黑暗面”因而不希望听到意见,结果有障碍也发现不了,必然跌狠跤子,要大大地落后。不要怕脸上有黑,要经常洗脸;不常洗就会灰尘满面,思想这个脸也要常洗,还要请别人帮助洗。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我们清洁的“面貌”和健全的“肌体”。
这是一个不满17岁的年轻人对待批评意见的态度。二哥认为不同意见甚至批评,并不是阴暗面,而是真正对自己的帮助爱护,只有虚心接受他人的批评并改进,个人、社会才能不断进步,才能保持清洁的“面貌”和健康的“肌体”。朴素的语言道出了生活常识,今天读起来仍然具有生命力。正是有了这样的认识,他才能不断进步。
这篇日记也反映了那个年代战友间的关系,大家能敞开心扉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在2月17日的日记中,二哥写道:
今天,一件事使我深思。一个同事办了一件事,没有办好,有几个同志就责备起来。我虽然当面没说,但心里也有责怪,怨这位同志不会处理,方法死。后来自己对这件事进行了一番调查,才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同志没办好事情,是有许多客观原因的:时间、工具等困难和问题,超出了这位同志的准备范围,从而使事情办得不太成功。可是自己为什么却指责那位同志呢?这就是由于自己的“骄气”作怪,认为自己高明,人家方法不好。有了“骄气”,就不愿调查研究,而认为独我为对,一贯正确;有了“骄气”就听不进人家的意见,而专横专制。谦虚的人遇到问题,不是推开问题,而是主动承担责任,总是把自己摆进去,对自己问几个为什么。骄傲的人遇到问题,就把自己划出来,站在外面哇哇乱叫,指手画脚:这也不是,那也不对,不采取人家的有益办法,不倾听人家的有益意见,所以事情总要办坏。
平常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检验一个人的“谦”“傲”,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也都可以体现出一个人的“谦”“傲”。
我们的思想方法和认识方法要放在谦虚一点、老实一点的基础上,问题摆在眼前,不要回避,不要把自己划出来,不要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当“事后诸葛亮”,而要把自己划进去,设身处地来想一想,结合实际,看看自己怎样处理。自己对那位同志的内心责备,就是由于自己脱离了实际,把自己划出来了,是“骄气”的反应。
因战友事情没办好,其他同志有责备,二哥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有些埋怨。这件事也许就这样过去了,但他事后进行了调查,否定了先前的看法,并得到了深刻的教训——之所以心中埋怨,还是因为骄傲在作祟。通过这件事他认识到:工作中要学会换位思考,要体验对方的处境;要调查研究,不要情况还不清楚,就一通埋怨指责;要谦虚,不要凡事总认为自己正确。他提醒自己,今后遇到问题要把自己“摆”进去而不是“划”出来,要设身处地而不是指手画脚,只有这样才能在实践中锻炼提高。
看到这篇日记,我感觉二哥又成熟了些。一个人成长的快与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是否善于思考。这篇日记也反映了二哥敢于担当的勇气。
在2月26日的日记中,二哥记录了自己生病住院的事情:
今天,自己不幸生了病,上级首长及同志们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安慰自己,并安排自己住了院。在医院里,医生不怕麻烦,千方百计地照顾自己,给我治疗,充分体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体现了党和毛主席对自己的关怀,我深受感动。我绝不能辜负同志们的希望,病愈后要更加努力为革命工作,把自己毕生的力量献给人民。
生病住院不忘党的温暖,这是那个年代人们的一种情怀。革命战士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所以第二天,二哥主动要求出院了。二哥这次住院,没有写信告诉家人。不幸的是,这篇日记讲述的事情,十年后再次成为现实。
1971年年初,部队开展了“反骄立谦”运动。这期间,二哥写了许多篇与此有关的日记。3月6日这天的日记,以“为什么走弯路?找根据,论危害,抓规律”为标题:
当前,“反骄立谦”运动已进入第三阶段,找根据,论危害,抓规律。
回忆自己走过一段弯路的教训,就是吃了“骄傲自满”的亏,落得“昙花一现”的下场。
刚开始时,进步较快,领导表扬,同志赞扬;就在这赞扬声中,自己也喜洋洋了,就转了向,就看不起别人,嫉妒别人,唯我独尊,一贯正确,渐渐产生了分歧。然而自己仍然是暗自骄傲,有“骄”不斗,“骄”字障目,就看不清形势,看不清问题,使自己在许多问题上陷入盲目性,处于被动的地位,给革命带来了损失,自己也吃了大亏。
克制能力差、心血**、骄傲自满,在这么多阻碍人进步的因素中,骄傲自满是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骄傲自满路线必偏,谦虚谨慎才永远向前。
骄傲自满就是前进的终点,后退的开始。不自觉的骄傲,就会跌了跤子不知是怎么跌的,头掉了不知是怎么掉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是长期存在的,在阶级斗争中千万不能盲目,不能心血**、忘乎所以,骄傲自满不得。骄傲了就会忘记阶级斗争,而把革命局部的胜利误认为是全局的胜利,把革命阶段性胜利误以为是彻底胜利;就看不清形势,分不清敌我,适应不了新形势,接受不了新事物,研究不了新问题,就会上大当,吃大亏。
必须认真学习毛主席有关谦虚谨慎的教导,特别要加强自觉性,克服盲目性,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镇定的情绪,永远破“骄”立“谦”,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在这篇日记中,二哥毫无遮掩地回顾了自己入伍初期走过的一段弯路。骄傲自满、心血**、克制能力差,这些都是他身上存在的问题,在领导同志们表扬后,因为骄傲,跌了大跟头。有些事情往往也很矛盾,日记中他反反复复提示自己要谦虚不要骄傲,但他察觉不到自身出现的骄傲,以致骄傲问题始终存在,这也许就是成长中的烦恼吧。对于一个男孩来讲,聪明可能就会伴随着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