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和小杰的来信我都收到了。看了你的来信之后,我既高兴又感动,我为你有求知之欲,有上进之心而感到高兴;为你检讨自己,请求我的帮助的诚恳主动的态度而感动!古语说:易得者田地,难得者兄弟。这是说从古至今,得到物质上的东西是容易的,但要真正得到兄弟之间的情谊,做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患难兄弟就不容易了。我们兄弟四人是一奶同胞,唇齿相依,手足情深要保护和发展我们兄弟之间的信任、谅解和友谊,这是我们几十年的任务之一,也是父母对我们兄弟四人的希望。我常说,我们兄弟四人是在患难中长大的,这一点我们都清楚。1965年,只有16岁的大哥就离家去了东北,一去就是十三年,饱尝了人间的艰苦。爸爸是很少流眼泪的,但在送大哥走时,流下了眼泪。我当时还小,除了觉得哥哥走了,自己失去了保护,为见不到他而感到孤单、难过外,还体会不到更多的东西。现在我充分体会到了当时那次离别,在爸爸妈妈心灵上是多么大的一次创伤啊!以后大哥每次回京,走后妈妈都要哭一次。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过着艰苦生活、为自己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而难过,而流泪呀!大哥走后,我、你和友子共同度过的那“**”中的几年,更使我难以忘怀。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的许多往事,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每次回想起来,还都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这并不是说我的感情脆弱,而是那几年的事情给我的印象和感触太深了。你和友子是我的弟弟,你们小的时候,我就非常喜欢、疼爱你们,当哥哥的哪有不疼爱自己的弟弟的呢?我曾为你们攒过吃的,为保护你们而跟别人动过拳头,带你们去挖子弹,去公园、看电影,也为我无法保护你们而使你们受到别人的欺负而气愤地流下眼泪。参军之后我还为我不能再亲自保护你们,因想你们,担心别人欺负你们而偷偷地流过泪呢!记得7年前第一次回家时,友子大叫着“二哥”从外面跑进屋来,一见到我时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当时也是既高兴又难过,眼睛也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还非常激动!这说明了什么呢?除了说明我们兄弟之间深厚的患难情谊还能说明什么呢?顺子,你可能还没有认真地研究过我,我是一个感情深沉的人,许多内心的感情不会流露到表面上来,尽管它们可能是非常强烈的。我很重感情,许多感情激动的痕迹和引起感情激动的情景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无法消失。我为有过这种情感激动的体验和感受而兴奋,也为失去它而感到遗憾。爸爸和哥哥都来看过我。当我送他们上了返回北京的汽车时,我意识到我们又分手了;看着汽车渐渐远去,直到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时,我心里就充满了无限凄楚和悲凉的感觉。你是我们兄弟四人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大家疼爱的对象。我清楚地记得你小时候,冬天戴一顶帽檐遮住眼睛的棉帽,嘴唇上流着鼻涕,双手喜欢插在上衣的两个兜里,让人又可怜又疼爱。你还记得我带你坐汽车去我们学校和动物园的事吗?友子小时候也让我又心疼又喜爱又可怜。我现在想起你们小时候的样子和你们小时候吃过的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曾下决心要求自己,不论你们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要尽量满足,好像这样我才尽到了我做哥哥的责任,好像这样才对得起小时候的你们,也才能使我在良心上得到一些安慰。当然,我并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大哥已经有了孩子,我也结了婚,友子也谈上了恋爱,你也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我们都长大成人了!
至于说到我对你们的帮助问题,我坦率地承认,结婚后,爱人在我的感情中占了一个与你们同等重要的位置,家事也分散掉了我的一些精力,这都需要你们的体谅。但我绝没有不愿意和你们交流的念头,这一点你们务必相信。实际上我在观察、思考和分析你、友子和大哥的情况,我总要指出你们的问题。我希望我们四个都能堂堂正正地做人,都去尽量争取有所作为,所以我怎能不管你们呢?我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兄弟的人。但我想以前给你们讲了许多,为什么收效甚微呢?原因是我的理论还没有被你们理解,我也没有仔细地研究你们的情况,所以没有针对你们的具体情况去说、去讲,所以收效不大。这是我近来对你们说得少的原因。我认识到,别人的帮助只有在主观愿望的基础上才能起作用,如我,谁真正帮助过我呢?但我在主观上有奋斗的要求和愿望,我就会根据我奋斗的目标来要求自己,去研究去思考,人就能进步。所以只有当你、当你们真正有了奋斗的愿望,我的理论才能对你们起作用。一个无所事事,只望及时行乐、胸无大志的人,能听进我的话吗?当然,我可以启发他,但决定他的意志的是他的生活环境。顺子,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小有抱负的人,我在等待你的觉悟。现在我终于看到了,所以我很高兴。现在我不要求你想得太多,我只要你想想你对自己的一生有什么要求,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根据什么?下次回去我们好好谈谈,这里就不多写了。
这封信只是对你发出的要求恢复通信的呼吁的一个积极反应,所以不多写了。以后慢慢谈。
祝你学习进步。
二哥一九八一年十月二十七日
这是二哥生病前写的最后一封家信,还没有等到我们进一步交流,他就因病住院了。
每每读到这封信,我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触。我们兄弟四人,彼此相差四岁,大哥、二哥很早离家,难得有团聚机会,加之年龄的差距,相聚时我们都是满满的兴奋喜悦的心情,没有机会谈及各自内心深处的情感。虽然二哥每封家信写得都很长,但他平时不是一个话特别多的人,也很少谈及往事,为回复我的信他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也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情感,那些沉在心底的记忆如水银泻地般倾泻而出:想起大哥去东北时母亲的哭泣;想起小时候带着我们一起玩耍,参军后为不能再保护我们而偷偷流泪;想起父亲去军营看望他后离去的身影;想起第一次探家时,三哥哭喊着奔跑过来……可见他心中的父母养育之恩、手足之情是何其深厚。从小他就深知父母的艰辛,努力照顾着两个弟弟,而且这种责任感一直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底。信中讲述的一些事情,我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在我眼中是很严厉的,我从没有见过父亲掉过眼泪。二哥内心无比坚毅,这方面应该是得自父亲的遗传。
工作中,二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生活中,热情开朗、充满朝气。二哥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许多都埋藏在心底,不轻易表露。遗憾的是,在他生病出院后我们共同生活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提出更多的话题,失去了了解他更多工作和生活经历的机会,也没能更多了解他内心的世界。
二哥一直关心鼓励我。
1979年春,在天安门广场
1979年6月,与冉庆云(左一)、石海岩(右一)在八达岭
1979年春,与战友在天安门广场左起:王政峰、王景波、二哥
1979年10月与冉庆云(前排右一)、
杨广宁(后排左一)、石海岩(后排右一)合影
[1]贾桂,京剧《法门寺》中的小太监。
[2]反击战,指1979年2月开始的对越自卫反击战。
[3]四化,是对“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技现代化”的简称。
[4]1975年8月,河南驻马店地区遭受特大洪水灾害,中央拨巨款救灾。驻马店地委书记苏华等人贪污挥霍救灾款达1。6亿。详见1978年9月《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道。
[5]毛泽东:《我们的经济政策》,载《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4月第1版。
[6]小谢是宋协民的女朋友,小静是石海岩的妹妹,小捷是石海岩父亲战友的孩子。
[7]我党高级干部潘汉年、潘梓年分别是潘菽教授的堂兄弟、亲兄弟。
[8]当时,某些人把社会上流行的一些歌曲、年轻人的新奇服装,都视为靡靡之音、精神污染加以批判。
[9]这篇日记对当天参加同学聚会人员姓名的记录与实际情况略有出入。
[10]谢团长,即部队主官谢瑞林先生。他于1945年入伍,曾为二哥所在部队培养出大批专业人才。因受林彪集团迫害,他被发往外地;粉碎“四人帮”后,调回部队任主官,是一位非常惜才、爱才的领导。
[11]闫芳,1977年入伍,军校毕业后一直在部队服役,直到退休。
[12]顾文豪先生的夫人李医生退伍后,喜爱跳舞,曾获国内比赛大奖,故而闫芳尊称她为舞姐。
[13]顾文豪先生与夫人的婚礼是在1979年5月1日。
[14]孟良崮战役,粟裕指挥的一场战役,在这场战役中歼灭了国民党王牌军队74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