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子秀
王渝来[5]
1973年8月下旬,我,作为一名工农兵学员,迈进了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大门,学习俄语专业。我们班有15名学员,其中10人是士兵。三年的学校生活,我和李子秀朝夕相处,同是一个军种,同在一个班,同住一个宿舍,结下了深厚的同学谊、战友情。
子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爱看书学习,这是上学第一年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之一。俄语,对于我这个从未接触过外文的人来说,犹如天书。当我还在练发音、背单词、读句子、学语法,每天刻苦学习还感觉跟不上进度时,我发现子秀却很悠闲地在看哲学、经济、传记、军事等题材的书,书页上画满了点、圈、杠等符号,在书的内页空白处,还有一些评语之类的批注。那时,我认为能读这些枯燥无味的书的人,都是有头脑、有志向的人。博览群书,如饥似渴,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奇怪的是,学习俄语并“不刻苦”的他,每次作业都是“优秀”;每次上课老师提问、他的回答不仅发音准确,而且流利正确,经常受到老师的称赞,是当时班里公认的“学霸”。对于我这个上课怕老师提问,回答问题结结巴巴的人来说,内心满是对他的羡慕和钦佩,于是他成了我初学俄语时的第二个“老师”,每当我遇到不懂不会的问题时,子秀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子秀学习没有我刻苦,为什么他学习要比我好呢?这个谜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百思也不得其解。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子秀上小学时,由于学习成绩优异而被选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小学习俄语,15岁参军入伍,在部队接触的仍然是俄语,难怪他上学第一年学习不刻苦呢,在我们认为很难学的课文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啊!
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多,我发现子秀为人随和,善于交友,幽默诙谐,善于攀谈,活泼开朗是他的另一个特点。三年的大学生活,我只顾埋头苦读,等到毕业时,我才发现子秀的“朋友遍学院”。从老师到同一个系的同学,从学长到学弟学妹们,子秀与他们都建立了广泛的友好联系;无论是学工、学农、学军,他都能与工农兵打成一片,相处融洽。记得1974年我们到上海国棉十九厂学工,我和子秀还有班上另一名女生是一个小组,他是组长,分在白铁车间。子秀很善于与工人拉家常,休息日他就带着我们去工人师傅家里玩耍做客,师傅们都非常喜欢他。学工结束时,师傅们特地为我们三人每人做了一个精致的白铁皮盒,刷上油漆写上赠语;毕业那年,工人师傅还专程到学校看望他,为我们送行告别。那时,我头脑中经常会冒出一个想法,子秀很适合做外交工作,是个当外交家的“料”。
子秀说话办事很稳重,这也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走路、游泳、跑步、打篮球的节奏都不是很快,显得四平八稳。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留下他疾走、飞跑、速游、快步运球的印象。1975年的某月,我们去崇明岛某炮连学军。一天夜晚,一阵短促的紧急集合的哨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宿舍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我的耳边只有“噗噗噗”的穿衣声、叠被打背包声。几个陆军学员动作真快,当我背包打到一半时,他们已经夺门而出了。子秀睡在我的下铺,当我从上铺跳下来摸鞋穿时,他已经把背包背上了,他低声问:“好了吗?”我说:“快了。”看不出这个平时慢动作的人,“关键时刻”动作还挺快的,看来他这六年兵没有白当。
1975年7月学校放暑假,应我和王洪民的邀请,子秀到河北邯郸和涉县做客。记得在我家时,子秀很讨我母亲高兴。一天酒足饭饱后,子秀的筷子掉地上了,他站起身来把裤腰带松了一个扣儿,然后上身笔直地慢慢蹲下去把筷子捡起来(可能是吃得太饱,不敢弯腰)。这个动作,让我母亲和我记忆深刻,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我母亲还夸赞他,说子秀说话讨人喜欢,很随和不拘束,像是家里人一样。还有一次,我们应邀到一个上海女生家里做客,晚饭吃的是肉馅饺子,吃完饭,天南海北地聊开了,子秀无意中说了一句:“饺子真香啊,真想再吃几个。”他的本意是感谢和称赞的意思,没想到,这句话惹了“祸”。女同学明里陪我们聊天,暗中让她家人又忙开了,而这一切都是在悄悄地进行着,我们对此浑然不知。一小时后,当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再次端上来时,我们都埋怨子秀“多嘴”。同学在一起无拘无束,快乐开心的时光真美好呀!
子秀身上还有点儿文艺细胞。记得1975年有一次学院开大会,要求每个系都要出节目,系里要求每个班必须出一个节目,班长把任务交给了子秀。子秀找到我和另外两名男生商量出什么节目好,但商量无结果。此时,班里一名擅长跳舞的女生建议我们表演一个男生舞蹈,并自告奋勇愿意做我们的编舞指导,没有其他的选项,我们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四个男生都是虎背熊腰,可以说没有一点舞蹈细胞,而子秀又是我们四人中腰最“硬”最“直”的一个。舞编教我们的都是些柔软的女孩舞蹈动作,当我们上台表演时,近乎木偶般的舞蹈动作没有一点阳刚之气,带着浓厚女人味的舞姿引得满堂哄笑。我清楚地记得,在上海虹桥农村实习时,虹桥区的文艺宣传队与我们联欢,我们四人在田间地头给这些年轻漂亮的专业女演员表演舞蹈,拙笨的表演,把她们看得直捂着嘴笑。表演过后,有个女演员悄悄对我说,你们那个人(指李子秀)跳起舞来像个大螃蟹。哈哈,我们四个帅气的海军小伙全上女编导的当了。
子秀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他在我们班里属于年龄小的一个,但兵龄长,1969年他入伍参军时才15岁。入学后,他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刻苦学习、积极参加各项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中表现突出,并能按时向党组织汇报思想。1975年“七一”前夕,系里召开党员大会,讨论并通过了他的入党申请。记得那天,当子秀面对党旗宣誓,我们唱起雄壮的《国际歌》时,我发现子秀的眼中含着激动的泪花。是啊,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共产党员,是一个人政治生命中的一件大事。要知道,当时不是学生中的佼佼者,要想在学校里入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能激动得眼含热泪,对此我深有感触和体会。
子秀生活简朴,乐于助人。我与他在校学习相处三年,毕业后又分到同一个部队。有一次我看到子秀在缝补袜子,而这双袜子上已有几个补丁了。在校三年,我们几个当兵的都学会了抽烟喝酒。我们曾多次尝试着劝子秀尝一口酒助兴,抽一根烟提神儿,他都婉言拒绝了。我们部队的驻地离家较远,遇到战友探亲回家买火车票,或委托他在北京买个什么东西,只要战友开口,子秀总是会利用休息日回京的短暂一天,为战友办妥这些事情。由于交通不便,子秀在德胜门附近的家经常成为战友们临时的歇脚住宿之处,这为探亲回家拿着或扛着大包小包的我们来说,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子秀热心为战友办事,在部队有口皆碑。
子秀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他酷爱读书,善于分析,勤于思考,笔耕不辍,对时事政治、世故人情有独特的见解。他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不阿谀奉承。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感到,他的知识面要比同龄人渊博,社会经验也要比同龄人显得成熟、睿智。对此,我们都深有体会。
子秀离开我们已经有32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时时闪现在我们面前。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会提到他,想念他。李子秀,我们的老同学、老战友,我们大家都很怀念你!
2020年10月27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