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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理论问题02（第2页）

二哥的最后一篇日记写于1981年3月27日，记录了接到妻子电话的事情。起因是前两天他写信给妻子，对她不爱学习、不求上进的态度表示了不满。结婚半年多时间，虽然两个星期探家一次，但有时也会遇到妻子在单位值班。相聚时间有限，他仍然会给妻子写信。妻子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日记中没有记载，但二哥的态度有了改变。这篇日记的结尾写道：

要求她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在二十余年中形成的对生活、对个人、对未来的看法都统统改变过来，是不现实的。只要我有信心，讲究方式，适当地要求，积极创造条件，她一定会进步，对学习也会热心，社会经验和生活经验也一定会丰富起来。

关心帮助妻子成长、提高，是二哥结婚时就有的想法。现在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需要时间。

此后，二哥没再写日记，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紧张的工作中。不过，其间他也写了一些重要的文章。

日记是一种私人记录的方式，信手拈来，但要阐述一些更深刻、更具体、更系统的理论问题，不是日记这样随笔而就的方式所能表达的，需要反复斟酌构思，并以最恰当的方式表达和论述。这期间，二哥写了许多篇极具理论深度、富有前瞻性的文章，他身边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战友，他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战友，征求他们的意见。他所写的文章受到战友的一致肯定，遗憾的是这些文稿没能保留下来。

上高中时，我和同年级两位同学关系较好，一个极偶然的机会，得知他俩的亲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姑姑，竟和二哥在同一个部队服役。1980年高考结束后，我们三人相约着去部队看看。在征得各位亲人同意后，于暑假中的一天，我们按亲人们交代的行程，坐长途车前往二哥所在部队驻地。来到部队驻地大门口时，二哥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很快，那两位同学的亲人也赶到了。

当晚，我和二哥住在一个有上下铺的二人房间里。知道二哥的弟弟来部队，晚饭过后，他的许多战友陆续到房间来看望，二哥逐一把他们介绍给我。冉庆云是我已经认识的；二哥发小同学苑国良，名字非常耳熟，但我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长得高大英俊；杨广宁身材瘦高。几乎每一位战友都有故事，杨广宁的姑姑、姑父都在孟良崮战役[14]中牺牲了；还有一位年轻的士兵，原本是要考潜艇兵的，因为体检中一项咬缆不合格，被刷了下来，这位战士五官长得非常端正。二哥给战友点烟，房间不大，有人站着抽完烟就告辞了，冉庆云、杨广宁等几位战友一直留下，大家谈得兴致高涨。我还即席朗诵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这晚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二哥住在一起。

对于我们到部队后的接待安排，可能二哥他们之前商量过。第二天吃过早饭，二哥便带着我们出部队大门，沿着隆起的水渠在田间穿梭；远处是一排排高大的防护林，脚下是绿油油的水稻田；几朵白云飘浮在蓝天上。匆匆走了一段路后，我们来到一座空军机场边，坐在机场旁的土坡上，目睹一架架战斗机呼啸着起飞。看完飞机起飞后，二哥又带着我们爬了远处的一座山岭，因天气较热，中午我们就返回部队了。

吃过中饭，下午，我同学的姐夫带着我们骑自行车去了部队所在地的县城。县城离部队驻地较远，有近20公里，由一条两边长有高大树木形成的林荫道通达。

这位同学的姐夫在临近的空军部队服役，这天下午是特地请假陪我们的。同学的姐姐是1970年入伍，已在部队服役十年。女军人面临的实际困难更多些，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虽然部队男同志多，女同志少，但选择范围也很有限。同学的姐夫是外地人，虽然已经结婚，但夫妻双方的单位都没有能力解决住房问题，两人平日还是住在各自的部队，只有周末才能聚在一起。

县城非常老旧，不宽的马路两边，散落着一些门脸不大的商店。我在新华书店买了本颜真卿的字帖，算是此行的一个收获。

晚上冉庆云、杨广宁他们继续来看望我。几乎来的人都有抽烟的习惯，二哥的烟瘾不是很大，大家相互递烟，房间里烟雾缭绕。

我们同学三人这次来部队探望，主要是想看看他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部队工作繁忙，我们此行的目的达到了，所以第三天一早我们就返回了。按照二哥他们的建议，在回程的路上我们顺便游览了长城。

就这样，二哥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去过了。

结婚以后，二哥可以每两个星期探家一次。虽然见面的次数大大增加了，但他要陪新婚妻子、双方的父母，有时还要为战友办些事情，所以我们之间交流时间很短促，似乎感觉他对我们的关心少了。对此，我有些意见，不久便收到他写给我们的一封长信。

友子，顺子：

你们好。好久没有给你们去信了，记得有一次回家顺子给我提了一条意见，说我结婚后对弟弟们关心得少了，我虚心接受这条意见。不过二哥婚后的事也的确多了，时间也紧一些，这些苦衷还望你们谅解。这封信一来是接受顺子意见的一种表示，二来也是更重要的，是我感到有些问题也应该讲讲。讲些什么呢？我想讲一讲个性修养的问题和家庭道德观念问题。

什么是个性修养呢？个性修养就是自觉地对自己在与他人与整个客观世界的接触中所表现出来的自己特有的与他人不同的那些思想认识上的、感情气质上的、言行上的特点进行培养和改造。那么，为什么人要进行个性上的修养呢？因为个性特点是一个人与整个外部世界接触的方式。既然是方式，就会影响到自己与外界接触的效果，好的方式就会有利于这种接触，不好的方式就会有害于这种接触；即使是同一种方式也会有在这种条件下表现好的、在那种条件下表现为不好的现象。因此，一个人只有根据客观需要有意识地培养和改造自己的个性特点，才能保证自己与外部世界的接触处于一种良好的状态中。为什么要根据客观的需要来改造自己的个性呢？因为客观是实在的世界，它有它的内在规律。一个人只有适应客观世界的规律才能达到自己活动的目的。相反，不能适应客观规律的就会失败，这个认识论上的问题大家是都清楚的。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个社会经验丰富、具有良好品质的人往往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他也比较容易达到他活动的目的。相反，一个品质低劣的人往往被人们厌恶，他也不会获得什么成功。一个人的个性特点还能反映出他的内心世界的面貌，反映出他的奋斗目标，反映出他的道德观，反映出他对客观世界、对人生意义的认识水平。一个有着明确的奋斗目标、有正确道德观、对人生意义有正确认识的人，往往具有良好的个性修养水平，往往注意个性修养。因为他明白那些不好的个性特点会给自己的事业带来麻烦。相反，一个胸无大志，无所事事的人往往不在乎什么个性修养，因为他没有目标，个性特点自然也不会影响他的目标，个性修养也就没有必要了。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他的个性特点往往带有自私偏狭的性质；一个动机不纯、善于投机的人，他的个性特点往往带有虚伪狡诈的性质。所以，要搞好个性修养，必须正确认识客观世界、正确认识自己；要为自己树立一个奋斗的目标，找出一个努力的方向；要对人生意义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要培养高尚的道德观。另外，还要真正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存在的个性特点，真正搞清楚自己的气质特点、意志特点、性格特点各是什么样子；它们当中，有哪些在什么场合经常有利于自己的活动，有哪些在什么场合常给自己找麻烦。这样你们就会有意识地、自觉地去改造那些不好的个性特点了，就会有目的、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各种个性特点，使它们不论在何种条件下都能有利于自己的活动。比如，你们两个在家里有时性情急躁，和父母说话不讲方式，你们之间也闹矛盾，但我相信你们在和领导、同志、老师、同学们的接触中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呢？因为你们知道，用在家的那一套去对待别人，别人不会买你的账，会影响相互之间的关系，影响你们的活动，不利于你们的活动目的。而在家里呢，你们没什么活动目的，那一套也不会一下从根本上破坏家庭关系，所以你们就不注意了。如果你们能把有益于父母的身体健康和精神愉快，有助于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整个家庭关系的和睦当作自己在家里活动的目的，那么你一定会约束自己的急躁，不会因一点小事就争吵了。再比如友子，有时和别人谈话时的语气、表情、举止显得不那么实在可靠，有些浮夸。这反映出了友子不能勇敢地、实事求是地认识和承认自己的缺点、错误的思想特点，也反映出友子对别人的感觉心理和举止美感的认识不够正确，以为你的那种语气表情可以得到别人的喜欢。当你将来走上社会真正从事各种有目的的社会活动时，你就会发现，你的那种语气、表情是不适应的，你就会有意识地纠正它们了。再如顺子，虽然学习努力，但有时也显得消沉、懒散、萎靡不振，从个性特点上讲这是一种意志上的特点，是意志不够坚强的表现，它反映了奋斗的目标还不够明确和坚定。如果有了明确、坚定的奋斗目标，你就会不懈地努力，使之实现，懒散就会因妨害目标的实现而被克服。因为目标比较模糊，自己还不十分自信，所以当惰性出现时，就会迁就它，目标就被放置一旁，懒散就随之而来。就是同一个性特点也要因人因时而异，比如正直、坦率这个特点，对于相同的人可以接受，但对于心胸狭窄、主观固执的人就不易接受，对伪君子更不适用。

古语说得好：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人对自己的个性有了自知，尔后对外部世界又有了正确的认识，他就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个性特点，就可以使自己的一切言行受意识的支配，他就是一个自觉的人了。一个人的个性修养可以说明一个人在思想上的成熟程度，我希望你们能正确认识到这一点，并努力去做，这对你们将来进入社会是有好处的。

再谈家庭道德的问题。这一点也可包括在个性修养的范围之内。爸爸妈妈现在年纪都大了，而且身体又都有病，几十年来他们把我们兄弟四人拉扯大十分不容易，到了晚年他们希望看到自己几十年辛苦操劳的结果，希望得到一点安慰。如果看到儿子成人了，儿敬媳孝，子女幸福，他们就会感到高兴，感到安慰。相反，如果看到儿子们不成器，他们就会伤心难过。对于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充分理解。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经历了和正在经历着许多忧愁和烦恼。过去我们小不懂事，给他们增加了许多麻烦，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不应再给他们找麻烦了。做父母的总有一种责任感，要对子女负责，他们都希望子女好学上进，再加上老年人感情上的控制能力降低了，心里有什么总想讲出来，所以他们往往对子女说得多一些。由于历史的局限，两代人在思想认识上也有一定的分歧，往往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做父母的又往往要求子女接受自己的看法，虽然他们的看法有时是错误的。不论他们讲得多还是少，也不论他们讲得对与不对，他们在主观愿望上都是为了子女们好。父母的这片苦心，我们一定要体谅；他们讲的我们都要耐心地听，即使有不正确的地方也不要急于争辩，可以慢慢地向他们解释，一时解释不通的要让他们自己慢慢地去认识去明白；顶撞、争吵、赌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问题复杂化。我们做儿女的对父母也要有一种责任感，要对父母负责，一切有害于父母身体健康和心情愉快的言行在我们中间都应坚决地禁止。父母的要求和愿望我们都应尽力满足，因为他们活在世上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尊敬、爱护父母是子女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古话说，万恶**为首，百善孝为先。对父母不敬不孝（是不想孝敬）的人必然对国不忠，对人不义，是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小人。我们的祖先有为父母卧冰求鱼、埋儿暖席的事迹，难道我们不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我们应经常地想想父母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多想想他们的处境和心情，不能只想自己，只图自己痛快。在兄弟之间也是如此，孔老夫子提倡孝悌，对父母要讲孝，对兄弟姐妹要讲悌，悌就是谦让。我们兄弟四人是在患难中长大的，所以我们更应该心胸开阔，宽容大度，兄弟之间要多多谅解和帮助，绝不能斤斤计较、争东抢西。强点的要多帮助弱点的，弱点的也要体谅强点的，而大家都抢，事情就难办了。其实有时事情很小，就是一句话，或多跑几步路，多费几分力，忍让一下就过去了，但客观效果很好。我们都应该像高尔基所说的那样：永远愉快地多给予别人而尽少地从别人那里拿取。古话说：易得者田地，难得者兄弟。我们永远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四人是一奶同胞的患难兄弟！

不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兄弟的态度，都反映出一个人对人生价值的认识。如果一个人活着只为自己，他一定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矛盾重重；如果一个人活着不只为自己，而且为他人活得更好，那他就心胸开阔，目光远大，尊老爱小，心情愉快。在家庭关系中，我们要对自己一言一行的结果负责任，如果你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不能在客观上解决一定的问题，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那么就不能说，不能做。相反，为了解决问题，即使在感情上有些痛苦，该说的也要说，该做的也要做。望你们务必注意到这一点，无论何时何事，要三思而后行！

以上所说，仅供参考，不对之处可以讨论。最后祝你们学习好。

二哥1981年8月22日

二哥婚后，因为能经常见面，我们间的通信也就少了，但同时他观察我们的距离更近了。从信的内容不难看出，二哥是经过认真思考后提笔给我们写了这封信。他在信中主要和我们交流了两个问题，首先是对个性修养进行了非常全面细致的描述，说明塑造良好的个性修养对于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的重要意义，指出应从青少年时期起就塑造个性修养。二哥分别以我和三哥的一些习惯为例，分析了其潜在的根源，引导我们只有加强个性修养，才能改变不良习惯。其次是谈到家庭道德，重点是谈如何孝敬父母。作为兄长，他耐心告诫我们要理解、体谅父母，用恰当的方式和父母沟通。对于兄弟关系，他引用高尔基所说的“永远愉快地多给予别人而尽少地从别人那里拿取”来启发教育我们。

二哥告诫我们的事项他自己首先就做到了。在个性修养方面，入伍初期，骄傲、不谦虚是他非常突出的一个问题，尽管他内心反复提示要克服纠正，但仍然是顽固不化。问题最后是怎样解决的呢？日记里没有答案，但通过这封家信，我想他靠的是个性修养。对人生意义有了正确的认识，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就会关注自身的个性修养，就会自觉地时刻关注自己的一言一行，从而约束自己，身上不好的习惯就会逐一被克服。从有意识到无意识地关照自己，是人生觉悟的一种境界。在孝敬父母方面他更是我们的表率。小时候，因为淘气他曾挨过父亲的打，但自从参军以后，他就从未再让父母生气过。他清楚人生不同时期的情感规律，谈到孝敬父母，他指出父母上了年纪，子女也已长大成人，因为生活得到改善，所以孝敬父母更多的就是让父母顺心。对老人而言，耳顺即心顺，所以子女要少说多听，说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二哥生病后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请父亲出面，在信中他把事情说得很婉转，让父亲能够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父亲能理解他的心情，体谅他的处境，最终接受了他的提议。

对于个性修养的认识，那个时期很少能从书本或课堂中学到，受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父母也没有对我们有过这方面的教育。二哥是如何得来的呢？学习、反思、总结、提炼，这是陪伴他整个人生的习惯。正因为他注重个性修养，有着高尚的品格，所以赢得了领导的信任与战友们的尊重。

信中对个性修养及家庭伦理关系的阐述，展示了二哥的思想境界及对人生的感悟，他在信中写道：“如果一个人活着只为自己，他一定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矛盾重重；如果一个人活着不只为自己，而且为他人活得更好，那他就心胸开阔，目光远大，尊老爱小，心情愉快。”

这封写于四十年前的家信，对今天的年轻人仍具有指导意义。

对于我和三哥思想上的引导，我保存着二哥写的三封信。第一封信写于1975年11月，那还是“**”时期，当时二哥才21岁，信中他引导和启发我们要做一个有理想、正直善良的人，要认真学习文化，不要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第二封信写于1978年1月，刚刚粉碎“四人帮”不久，他对我们的学习方向给予了建议，提示我们韧性和毅力对学习的重要性；另外，指出我和三哥在兄弟团结上的问题，并对我们的字体书写提出批评。第三封信写于1981年8月，是在他结婚一年后，他主要讲了个性修养问题。这三封信之间恰好都间隔了三年时间。写于不同时期的信，二哥所关注的重点也各不相同，但都非常契合我们当时的思想状况、成长特点，对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启迪、鞭策作用。这三封信的内容也反映了二哥的思想境界在不断升华，人格在日趋完善。

这年10月，二哥给我回了一封信。

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