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推开门,刘汉正在做自己的事。
“几点了?”她问刘汉。刘汉没有说话。如果他刚好在做一件自己的事,多半什么都不会说。
她拿来手机,早饭过后又躺了一会儿,现在快中午了。
她没问刘汉想吃什么,因为她知道他多半什么也不会说。
潘静去厨房准备午饭,刚拍了蒜,电话响了,如今,打电话的人不多,就算是诈骗电话她也要接起来听听。
电话里说:“是潘静吗?”
“喂?”潘静回了一声。
不是信号不好。
“是潘静吗?我是云南的河源。”电话继续说。
潘静没想起来谁是河源,“喂?”她继续问。
对方也继续:“河源。云南。云南的河源啊。”还加了“啊”字。
潘静放下刀,冲了手,去大屋子继续接电话。刘汉在客厅,小屋子的信号差。
“喂。河源?”潘静问。
“对,云南的。”
潘静说:“哦。”
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一个来自云南的河源。
“我去年得了脑出血。”河源在电话里说,潘静走到大屋子的阳台,她望下去,街上几乎没有人,仅有的几个人看上去像花生米一样大。住得高望得远,她可以看见一公里之外的摩天轮依然没有旋转。她从搬过来就从没见过这个庞然大物旋转,摩天轮掩映在小区间,看上去它们是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建造的,并且因为某些原因摩天轮一直无法拆除。
阳光很刺眼,她擦了擦眼睛。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很模糊,因为她压根儿想不起云南的河源,她想中午熬乌鸡汤,这次她要把鸡先过一遍热水。她看着楼下,走过一段坡道,就是那个小区大门,四周密密麻麻的楼房压住摩天轮,因为这些楼房都是这些年不断修建的,看上去参差不齐。
两边是最常见的杨树,已经发芽了,很整齐。看上去是同一个时间种植的,也是用同一种速度在生长。
中午很安静,因为太高听不见声音,有两三个人在走路,或者说有两三粒花生米在走路,背挺得还很直。潘静感觉有点滑稽。
她抠着手上的倒刺,有一根很完整地被她揪了下来,如果不能完整地揪下来,她会感觉今天不太顺利。接下来,她把整根倒刺放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如果感觉焦虑,她就什么都吃。她现在就有点焦虑了,不知道怎么结束这个电话。
“我差点就死了。”河源继续说,“但我很知足,我没死。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潘静拉上一部分窗帘,坐在床沿上。她觉得屁股下面是冷的、硬的,因为大屋子的暖气片坏了,可以说过去的整个冬天,她和刘汉都没有进来过。
阳光很大,好像更多的热量都被挡在玻璃外面,她忽然有点没耐心,云南的河源是谁?谁会叫河源?一定是个笔名,连姓都没有,或者说假名。听上去越来越像诈骗电话了。潘静感觉自己听得还挺带劲。如果是笔名,多半是个作家。潘静认识不少作家,甚至她自己就被一部分人说成是作家,几年前,她准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作家,她觉得作家太了不起了,如今,这种感觉不强烈了,是什么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强烈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消失了。就像一座大楼每天坍塌一点点,终于整个儿坍塌了,但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也许这就是人到中年的优缺点。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潘静问。
“我打算午睡,然后就给你打一个电话。”
这番话听上去就像两个人昨天才刚通过电话,仿佛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而且是在午睡前那样惬意的时间,在阳光下,躺在一张被烤得热乎乎的**。如果没有这个电话,就不能保证有一个好的午睡。
“那你午睡吧。”潘静说。
自己就像在叮嘱一个多年的好友。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河源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回答:“好。”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下就挂了电话。其实是潘静先挂了电话。
潘静往外面望,摩天轮被正午的太阳晒得亮亮的,看上去有一种很伟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