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说:“《纽约客》和中国大多数杂志一样,不一一回复,九十天通知,但这就是一个游戏。我所有的心力、精神、生命都围绕着小说中的这个人!”
康康看见他这么说,知道他一定给中国大多数杂志发过投稿信。他发消息的时候,康康和孙德也正在发信息。康康想见孙德,但孙德正在陪小孩滑冰。
孙德发:“我爱你。”
康康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语言解决不了抒情,抒情就像存在于宇宙中,名词是有效的,动词是有效的,形容词是无效的。
很久以前的事情觉得清晰,昨天的事情反而不清晰,今天的事情就更模糊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给自己发“我爱你”?就算是熟练,也不应该做得太过分。康康不光是觉得委屈了,还觉得自己被耍了。
然后她给孙德发:“可你还是在陪小孩滑冰。”
孙德说:“我还是在陪小孩滑冰。对。”
“为什么我觉得你背叛了我呢?”康康说,“不许觉得自己还有家,不许觉得自己还幸福。”康康一口气发了很多,就差说一句:“不许觉得自己还活着了。”
过了一会儿,康康又觉得自己发的那些内容很过分,为了弥补自己的歉意,康康发了一张照片给他,说:“这是什么?”
“好吃的。”孙德说。
“好吃吗?”康康问。
陈俊约了康康很多次,他总说:“哪天坐下来聊聊天。”后来又说:“没有一点名气不大好办啊。”
康康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有时候,康康也会突然问陈俊:“你是不是给我发过很多话?”
陈俊说:“嗯。发过很多仰慕你的话。”
“我有什么可仰慕的。”康康心里觉得恐怖,但也没有问,她觉得问出来是自我感动。有时候为了等孙德的信息,康康会很晚睡。她也愿意和陈俊随便聊点什么,甚至产生过很自私的想法,也许这个人可以说些故事给自己听。
越到晚上,陈俊就越喜欢发微信聊一些自己的身世:以前也做图书、干广告、创业,在西藏放牦牛,做过书库资料登记,港口船舶往来登记等古怪工作。南北游**,浪迹中国。他大学毕业后还在岳麓山隐居一年,然后去了东北一个杂志社做了编辑,都是些荒唐的经历,乏善可陈。
后来又说到自己的爱情经历,大概是追一个女人追了七年,至今没到手,而且还告诉了康康这个女人的名字。
康康想起来自己十年前见过他要追的这个女人。那就是说,在自己见这个女人的三年后,陈俊就开始追她了。要是这么说,两个人不是一点儿关系没有。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微弱的关系,他们才有数天前加微信这样一个步骤。
“你不睡觉吗?那我问你两个问题:一、如果你老公问我,我们在干什么,我将如何回答?二、我们在干什么?”
“我没有老公了。”康康发。她发得很迅速。
“他死了?”
“我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在和谁说话?那这么说吧,如果你前夫问我咱俩在干什么,我将如何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公,或者说,我有过老公。”康康又问他,“那你说,我们在干什么?”
“一定要我先回答吗?那我说,我们至少不是在谈恋爱。”
“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双方相爱,或是一种法律的名义。”
有时候陈俊说着说着,就忽然生出一种很难让人理解的外国腔调。这让康康觉得莫名其妙,这大概是他想走向世界的第一步吧。还好这些话只是打出来,康康想了想,反正自己的嘴里一定说不出来。
“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双方相爱,或是一种法律的名义。过了一段时间,发生了两件事。”她模仿着陈俊的口气,觉得可笑极了。能这么说的人显然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除了结婚,大概没有什么是以法律的名义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生活一如既往。对于康康来说,陈俊是一个说话总量比自己多十倍的人。天气冷一些的时候,康康从陈俊的嘴里知道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陈俊告诉康康自己要离开北京了,因为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北漂。第二件事是,已经过了九十天,《纽约客》都没有来信,想发表那个短篇小说,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说完这些,他又自嘲一番。虽然过了这么多天,两个人都没有见过,但康康大概也能猜出自嘲的表情出现在这么一个北漂的脸上是什么样子。她忽然觉得,人都怪不容易的。
那之后数天,康康收到一个很大的包裹。通常来讲,作为一个独居女性,康康很少收到什么包裹,她很少消费。有时候她会想到那部1997年上映的话剧,作为一个独居女性,她担心被快递员杀害。虽然这种比例微乎其微,但她觉得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康康仔细看了包裹,寄件人写的是吴先生,地址不详,收件人写的是康康小姐。康康用手摸着包裹,比上次的一本书厚了不少,她真担心,这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文学青年一生的手稿,她很慎重地看了一会儿,就像在认真对待一个人的遗产。